夏沐烜只不说话,垂眸望一眼卜太医。
卜太医诺诺道:“臣给冯更衣制的那味治愈心绞痛的药丸中,有分量不轻的麝香。冯更衣日日服用,势必生不出胎气。”
卜太医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有那么片刻的时光,我几乎觉得太后脸上的皮ròu,在一寸寸抖动,连皮带骨,无论如何都止不住一般。
我这一生,从未见太后如此震怒过,是真的震怒。
太后一叠连喊:“来人!来人!给哀家把这贼人拉出去!乱棍杵成ròu泥!”
然而并没有回应。
殿中烛火明灭,夏沐烜在长久的无声后道:“不必唤了,朕一早给过顾守成旨意,有胆敢闯永乐宫者,就地正法!”
太后急了,bī问夏沐烜:“皇帝,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冯氏与你可是至亲!你宠了她这些许年,到头来,就是这样待她的吗?你让哀家qíng何以堪!”
夏沐烜的声音中一点森冷一点惘然,他问太后:“那么,太后又是如何待朕的?”
太后怒目厉色:“你是哀家亲子,哀家自然事事以你为先!”
夏沐烜亦怒了,厉声道:“卜正!告诉太后,三十年前,你是如何gān净利落,做到去母留子的!”
卜正……
这是我头一次从旁人口中听到卜太医的全名。
其实卜太医在太医院,为医数十载,论医术,算不上如何出类拔萃,论恩宠,更远远不及挂冠求去的前任提点章显,自然也比不得后起之秀陆毓庭。
我甚至并未真正留意过此人,偶尔听得他的名号,也是惊奇于“卜”这个少有的姓氏。
却原来,此人才是蛰伏于宫中,最深最久的那个。
果然宫里这滩水,委实积得不浅。
卜正是何时投靠的夏沐烜,我不得而知,然而太后大约无论如何也料不到,自己的心腹,竟然一早投于他人城下,且这么个最让她放心之人,到头来,反倒成了谋害冯氏最深最重的帮凶之一。
手心有冷汗一重重冒上来,像是想得紧张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儿的哈。
第九十一章
殿中所有的人视线皆投注在卜正身上。
卜正则依旧深深拜伏在地,呐呐道:“臣当年亦同样受命于太后,留下先帝雯妃之子,除去其母。而皇子,皇子……”
这是天家秘辛,想也不能宣之于口。
不等卜正说完,夏沐烜已经一脸不耐地打断他,问太后:“太后可还要听下去?”
夏沐烜的声音瑟然,合着殿外秋风chuī动树叶的簌簌作响,像是在宣示今岁最后一场喧腾即将到来。
我在一殿的萧索中突然觉得后怕。
倘若夏沐烜一早知晓雯妃之事,那么“我”从前在南地的种种过往,乃至进宫后,跟宫外的多番互通来往,是否也都落在夏沐烜视野中了?
脚底板有寒意一阵阵涌上来,直窜到心尖,瘆得慌。
然而不容我细想,太后苍冷的声音已经再度响起。
她问夏沐烜:“哀家纵使不是你生母,然而皇帝你扪心自问,这么些年,哀家待你可薄?”声音沉下去:“皇帝别忘了,抚育你成人的是谁,力挫于氏养子夏沐烽,助你登位的又是谁,除齐沈贼党,保你江山不失的又是谁!哀家费心费力至此,都是为了谁!”
夏沐烜听得闭目,以无限悲凉的语气道:“若无太后扶持,自然没有朕今日。养育之qíng、扶持之恩,朕不可不顾念。从前的那一笔,纵使可以抵消。”
夏沐烜突然睁目望向太后:“奈何冯光培有窃国之心,冯氏更巧言媚色,从始至终诓骗朕,其心可善?太后知晓内qíng,非但不警示朕,反倒助贼人处处算计于朕。如今冯光培简直跟天借胆了,竟敢笼百官要挟朕!”
夏沐烜狠狠一掌拍在案上,一脸铁青:“乱臣贼子,竟意图毁朕血脉,朕不诛他,真枉为人君,枉为人父!”
字字如铢,砸在永乐宫冰冷坚硬的墨色大理石地台上,我亦听得胆寒。
太后面上数个表qíng轮转过去,然而犹不肯罢休,bī问夏沐烜:“冯光培当年力除齐沈二贼有大功,皇帝若要斩杀他,世人难免会说,皇帝你使尽兔死狗烹之术!朝堂上那一gān老臣,岂能不寒心寒肺!人心不稳,江山安能稳固!皇帝你仔细想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