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正吓得只不敢回话。
夏沐烜淡漠道:“所谓报应不慡,当如是了。皇后纵使非太后至亲,但沈府到底养育太后十数载,亦算有恩。太后即便要扶植冯氏,总不至于对沈氏赶尽杀绝。”夏沐烜摇头:“然而论恩将仇报,朕倒也学足了太后。”
太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面上闪过惊雷般的恨意。她嘶声质问卜正:“若兰这些年总道心绞痛,想也是出自卜贼你的手笔,皇帝的授意了!”
卜正浑身一颤。
这样的反应,已然不言自明。
太后目色森森:“枉哀家还想着,千方百计将她那毛病瞒下,却原来皇帝早已费尽心思。我的好儿子啊。”太后突然看向我:“哀家真后悔,当日万不该一时心软,轻饶了你!否则哪里轮到你今日再回宫来,兴风作làng!”
不待我开口,夏沐烜突然道:“太后累了,早些歇息吧。”冲殿外喊:“来人。”
殿门应声咯吱一下开了,印寿海弯腰进来,到夏沐烜近前。
夏沐烜背过身去,淡薄抬抬手指:“送太后回宫。”
印寿海二话不说,啪啪鼓掌两下。
门外铁甲戎装在身的执剑禁卫军听声进殿来,当首一人容色周正,年轻气盛,正是顾守成。
英雄出少年,当如是了。
这样的英气bī人,与太后垂老之姿,何尝不是天差地别的对比。
我最后一次望向太后离去的身影,只觉得心头无喜亦无悲。
或许从竹息吐出“即刻杖毙”那四个字时,我已经将心头最后一丝怜悯也一并抿去。
风穿堂而来,隐约有呼啸之声。
夏沐烜长久僵立,我亦无言。
并不是不想安慰,却偏偏不晓得从何宽慰起,又或者,该如何安慰他?
帝王之路从来孤寡,父与子,母与子,夫与妻,所有的人伦常qíng,一旦与王权相悖,就必然要毫不犹豫舍弃。
天子可以死,却不能废,废即是死。
于夏沐烜,一日登上那九龙腾跃的赤金宝座,就是至死方休的事了。
这样的默然如画里,突然夏沐烜转首。
待我看清他面色神qíng,不觉一怔。
再如何薄凉,三十年的教养之恩,到底不容抹煞,夏沐烜终归还是舍不得的。
我被他那神qíng看得一阵心酸,刚要动唇。
夏沐烜像是晓得我要说什么,就道:“不必劝了,朕心中有数。”
我唯有沉默。
相对无言的片刻里,有寒意一层层泛上来。
我总没有忘记方才夏沐烜那句:太后连棋局都未入,倒也算不上棋差一招。
不是太后,那是谁入了他的局?
作者有话要说:晋江这几天抽得厉害,留言一般隔很久,或者到第二天才能显示,孩儿们不要管他。
第九十二章
我望着夏沐烜,心头有悯然,亦有慌意。
突然夏沐烜道:“清清,有些事既然已经忘记,就不必多想了。”
我听得愣在那儿。
***
太后的丧礼依足祖制cao办,天子服白三月,辍朝半月,以敬孝道。
等忙得停下脚跟,冬日已至。
太后大丧,夏沐烜对外宣称的是太后痼疾发作,至于颐宁宫一众伏侍的宫人,则毫无意外被一并殉了葬。
而在前朝,冯光培因着与临淄侯互通来往,行窃国之举,被判腰斩于市。
总算天子顾念,不曾迁怒冯门旁人,只将冯若兰的兄长冯思远贬官遣去了南疆,命其终生再不得回朝,好歹也算保全了一条xing命。
然而没了太后,冯氏荣宠终归还是走到了尽头。
一损俱损的还有杨氏。
听闻杨德忠在冯光培获罪后第二日一早,就向夏沐烜递了折子,表称年事已高,不足以再辅佐良主明君,愿挂官归隐以谢浮名。
这个举动想也合夏沐烜心意,于是就准了。
我望着冯杨今日种种,仿佛看到了当年的齐沈,同样都曾一朝腾云直上,也同样都在一朝跌落云端,跌得粉身碎骨。
女子有chūn尽红颜老一说,于外戚,这道理大抵也是适用的。
这日忙到三更时分,看过孩子后回到内殿,闻得夏沐烜已经独自在乾昭殿歇下,于是让殿外奉职的内监关了宫门。
殿中炭火烧着很暖和,我坐在妆台前由净雯为我去簪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