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萧身着玄端礼服,面容沉静如水,静静坐在yīn暗幽深的飞韵楼,等待吉时的到来。
吉时一到,她就要走了,再没有回来的机会,对于生活了十八年的故土故园,说不留恋是假的,但待的再久,也不过是过客,一旦离开,便是俩俩相忘。让人放不下的只有毋恤。
那个雨夜毋恤离开之后,便刻意躲着她,三个月中见不过数面,话却是一句都没有说。毋恤真的这样恨她,竟不来见她最后一面吗?
吉时到了,云萧缓缓起身,门口有一个白衣人影,毋恤终究来了。云萧望着他满是挣扎哀恸的眼,千言万语,出口只化成一句话:“毋恤,风波险恶,善自珍重。”
毋恤走上几步,一个趔趄,绊倒在红毡。及地的裙褶就在眼前,伸手可及。那裙摆迟疑了一下,又向前移去。毋恤伸手去抓,却什么都没抓到,什么都失去了。
恍惚间有个声音,温柔而轻扬:你叫什么名字?毋恤,无须怜恤的孩子吗?你以后就跟着我,我来保护你。急切抬头,屋里空dàngdàng的,没有夏日午后的阳光,也没有那个一见惊艳,如阳光般温暖灿烂的女子,什么都没有。现在的公子毋恤,未来的上卿赵襄子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
晋代边境,代国的迎亲兵马已在对面列阵等候。云萧走下马车,与故土作最后的告别。苍山如海,夕阳如血,暗紫色的余晖照着玄色礼服和战士的戎装,凄迷而肃杀,秋风回旋,平添几分苍茫。
云萧跪倒尘埃,朝着晋阳的方向拜了三拜。走到车门前,忽然回头一笑,云淡风轻,天地失色。
“大哥,替我照顾毋恤。”
伯鲁登上土丘,目送车队渐行渐远,消失在漫天烟尘中,最后,那一线烟尘也消失在天际,唯见天高云淡,大雁南飞。
云萧,云萧,不论何时何地,大哥祝你——幸福。
入城
暮云飞卷,一只苍鹰在天边盘旋,忽然一声长鸣,冲向大地,刷地落在一个人的肩上。一只手伸过来,解下鹰腿上的小皮筒,取出一卷羊皮纸,恭敬地jiāo给身旁黑衣戎装的男子。男子展开扫了一眼,负手仰天长啸。鹰受惊似地动了一下,斜眼睥睨,不解主人为何突然失态。黑衣男子转头望它,黑眸如鹰般锐利,却毫不掩饰内心的愉悦。瞧着鹰的神态有趣,哈哈大笑。一挥手,又有人将皮筒绑在鹰腿上,鹰便如箭般冲向天空,眨眼间消失在天际。
黑衣男子望向南方,一马平川的糙原在夕阳下染成金huáng,风chuī糙伏,格外心旷神怡。那是迎亲车队即将出现的方向,也是梦中女子将要到来的方向。代晋边境到无棣城,快马十天可到,车队不紧不慢地走,加上途中耽搁,有一个月时间也一定到了。每一站都有专人传信,以确保车队安全抵达。云萧,云萧,低低唤着这个名字,仿佛穿越万水千山,见到了那地老天荒清极美极的容颜。心头激越、温柔、惶恐jiāo织在一起,反而成了无所凭倚的空落。
最后一线阳光挣扎几下,终于落下,周围景物一暗,空气中带出几分寒意。平山顶上登高眺望,山脚下的无棣城隐在浓雾中,若隐若现,城中央是王宫,一重重屋宇,仿佛雾中的怪shòu,张着大口,等待吞噬进入的每个人。黑衣男子打个寒战,神色倏地一沉,目光yīn狠而决绝。身后护卫始终一动不动,如岩石般坚定冷峻。
糙原上说风就是雨,变幻异常,刚刚还是万里无云,月朗星稀,顷刻间雷声轰鸣,大雨倾盆,天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在这万物回避,只余风雷雨电肆nüè的夜晚,竟有人骑马急奔。人与马的喘息声,冲破雨帘声,马蹄击地声,水花溅起声,隐在轰轰雷鸣和哗哗雨声中,几不可闻。一道闪电划过,才看清马上是一男一女,前后相拥而坐,面色苍白,惶恐而决绝。忽然一声悲嘶,马斜斜倒地,马上人影纵出,落在不远处。返身回来,马儿已然气绝,眼睛圆睁,失去了往日的柔和与清澈,成股的水流下,不知是雨水还是临终的泪水。
男子发出一声短促的悲号,仿佛受伤的láng绝望的哀嚎。伸手合上马眼,再不迟疑,抱起女子向前奔去。
方向早已无法辨别,只能凭感觉认准一方,逃,逃的越远越好。也不知过了多久,脚下一软,滚落在地,再也没有力气爬起。四面八方都有雨,jiāo织成冲不破的天罗地网。如果不是这雨隐藏了踪迹,阻挡了追击者的脚步,大概还撑不到现在,但终于走到尽头了吗?不甘心放弃,却力不从心,想要长嚎,却没有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