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礼才放下了茶碗,顾盼两下,唯独不看苏枕和孟氏,大吼道:
“人呢人呢,都死哪去了!”
管家老屈叔抱着帽子跑进来:“爷,您有什么吩咐?”
“什么吩咐?”允礼顺手就把茶碗给砸了,飞得一地碎瓷片,“爷到现在粒米未进,你们这些奴才倒吃饱了喝酒斗牌取乐去了吧!眼里还有没有主子?嗯?!”
“爷……”老屈刚要开口说话,被允礼一个巴掌扇下去:
“看你管的好家!要教训奴才就先从你开始!”说完站起来伸腿就要踢,底下早有小厮冲上来抱住腿:
“爷,爷!你要打要骂,冲小的们来,屈大爷年纪一大把的了,是老人,平日里比主子奶奶还体面些,您可不能一时生气,毁了主仆qíng分啊!”
老屈也跪在地下哭:“十七爷!奴才知道您难过,染香那丫头出事儿,咱们底下人都不好过,可是人死不能复生,咱们平日里多烧些纸钱,多念经超度超度,也就是了,何必……”
不提染香还可,一提染香,允礼叫得更厉害:“你反了!真把自己当回事了!都别拦着!谁拦着我宰谁!”
抱着腿的小厮哪里肯放,一边下死命抱住一边嘤嘤地哭。允礼尚在叫嚣:“把我的剑拿来!砍了这个眼里没主子的!”
下人们边哭边劝:“十七爷……”
“都别劝了!”孟氏突然叫道,“云燕,把剑拿来!他要砍,就砍个痛快!连我们这些人一起砍了!快去拿!”
云燕早吓得流出泪来:“主子……”
苏枕这边看着允礼红了眼,孟氏冷冰冰,自己袖手站在那里,想要劝,又cha不上手,想要走,看着允礼这副样子,心里也难过,不忍走开。正五内俱焚之际,听得远远传来一个老太太的声音,气势汹汹向这里袭来。只听得道:
“要杀!先杀我!”
早就听说允礼rǔ母侯嬷嬷是个女中豪杰,年轻的时候也曾手持两把菜刀,横扫禁城,无人能敌。
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壮士虽老矣,气魄还是不减当年。但见她竖起满脸的褶子,手持一条还滴着水的呈拧起状态的被单,想是从洗衣服的粗使丫头那夺来的,甫一进门,真气灌注,被单长龙一样向着允礼飞来,呼呼生风,声色俱厉,
“啪!~~~”惊天地,泣鬼神,抽了允礼一闷棍。所有人都惊呆了。
连孟氏也呆住了,细着嗓子叫道:“妈,妈妈……”
允礼回过神,陪着笑脸:“妈妈,儿子这里正教训下人……”
“呸!”侯嬷嬷叉着腰,一口吐沫毫不留qíng吐到允礼俊秀的脸上:
“你这是教训下人?你这明摆着拿人不当人,给你出气呢!先生从小是这么教你的?!”
允礼无语。
“明日进宫去见你额娘!我来把今儿这事,好好一五一十说给她老人家听!”
允礼结巴了:“求,求妈妈不要……”
“那就院儿里跪着去!”
允礼垂下头,四周的人散开,让他慢慢走进院里去。跪下。先跪下左膝,然后右膝。
肩膀还在一抽一抽地抖动,云燕以为他哭了,拿了手巾绕到前面一看,原来是在吃吃地笑。傻笑。没来由的笑,不知在笑些什么,居然笑得全身震动,笑得眼泪鼻涕全钻出来,就用袖子那么一抹,继续。
孟氏也不知是在对苏枕说,也不知是在对自己说:“打我进门,从没见他哭过……”
苏枕扶着门槛,望着院子里那个跪着的背影,他一时抬头看看月亮,一时又垂头自言自语,好似全不在意。
直到周围人全走光了,还跪在那里。
苏枕躺在chuáng上,睁着眼睛。无眠。
到了后半夜,才听见有人摸进来,穿过黑暗像推开池塘里的水,摸到苏枕身边,环住苏枕的身体。那身子冰凉,显是晾在外面冻到现在。
苏枕黑暗中摸到他的脸,向后揽住后脑按到自己脖子那里,好歹暖一点。
他向苏枕贴紧,用力用力抱着,像要把她按到自己身体里,像在彼此获取。
苏枕心疼,抚着他的背念道:“都是我不好,是我害她的……”
“不……”他埋在苏枕发中喃喃,“是我的错,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