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近江淮,气候湿润温和,糙木葱茏,节气入秋,仍是满目苍翠,我入了江都,此地处处繁花似锦,我微笑,决意开始我的卖艺生涯。
购置行头,招揽流落此地的伶人乐师,乃至唱那江南小调的歌姬,于闻名的酒楼租了场地,高竖了旌旗,姹紫嫣红。
我恢复本来面目,轻纱华服,盛装登台:
听不够吴言软语
看不尽满城繁花
那洛阳的牡丹
盛极一时,绝代风华
岂知一别后
重逢便是
咫尺天涯——
声名传遍全城,及至中秋,吴王府夜宴宾客,邀我一班伶人,入府献艺。我却不知为何,感到心中烦闷,于是寻了城郊一座禅寺的桂花林,独自饮酒赏月。
无人节制,我也不知自己饮了多少,脑中昏昏沉沉,仿佛回到幼年辰光,许多往事纷纷乱乱在眼前飞舞,流光溢彩十分开心,林间飘散着桂香与月光,仿若仙境,我高歌酣舞,不知今夕何夕:
佳酿浅酌醉
海棠宜深眠
莫管明朝愁苦
浮生皆是梦
只将羽扇舞东风
不知哪里传来箫声婉转悠扬,我随声而走,却见一人,身着青衣,剑眉星目,长挑身材,清雅俊朗。隐隐觉得熟悉,额上一跳一跳地疼痛。
“九哥,九哥”我喃喃,轻轻移步,微侧着头,有些疑惑,有些惊喜,伏在他肩头嘤嘤地哭。
他的手抚上我的长发,如此温柔和暖,我抬起头看他的眼,却叫那目光灼痛,让我反感。不,不对,他不是我的九哥,我略略清醒。微咪着眼,向他妩媚一笑,双目中水光潋滟,在斜斜倚着桂树,微微侧身,趁他目眩神迷,悄悄从怀中掏出无色无嗅的安眠粉,急急洒出,一阵风起,扑上我的面孔,我软软瘫倒,最后一个意识是叹息,我怎忘了,已是西风凉秋?
醒来时,鼻端还绕着丝丝缕缕的桂香,迷迷蒙蒙睁了眼,只见眼前一帘湘竹恰一掀,进来一名青衣男子,俊秀温文,见我醒了,面上微红,嘴角藏着几分笑意,温柔腼腆。一时间我神思恍然,好似前世曾见,种种思绪如乱絮如飘萍,捉摸不定。
“你,——我们可曾见过?”
“昨夜,我在那桂树林中遇见姑娘,见姑娘仿佛不胜酒力,又不知姑娘居于何处,便将姑娘带回府中。”
我点点头,心中微微失望:“请问此地可是江都吗?”
“是。”
“我乃是楼外楼中驻演的伶人。昨夜之事,小女子多谢公子高义,今日便不再叨扰了。”
他眼神一暗,神色落落寡欢。不知为何,叫我心中不忍:“嗯,公子可愿去楼外楼用餐,小女子略备薄酒,答谢公子。”
他微微笑着点头,脸上亮出光彩,那般神qíng,带着些稚气,让人心中一暖。
自他府中来到楼外楼,我才知他是吴王的次子,姓杨名渭,字隆演。他素喜音律,尤善chuī萧,昨夜我迷蒙间听闻的萧声便是他所奏,席间相谈甚欢,我也知他年方十八家中已有一妻两妾,笑他艳福不浅,他却一脸苦涩。
细细询问才知,他正妻乃是唐室公主,一心向佛,长居庵堂,两名妾室,都是权将之女,三门亲室皆是父亲安排,真正一个也得罪不起。得遇中秋佳节,格外苦闷,是以前往父亲所居禅寺散心。
当天晚间,我身体已复原,便登台演出,顺便邀他观看。
我于台上,极尽所能,媚惑众生。他于台下坐了一会便行离去,也不打声招呼,我摇摇头,世家公子,不通人qíng。
谁料想,过了半月辰光,杨渥竟趾高气昂,一副施舍的模样,说他yù收我为妾。我唯有带着一班伶人,离开江都。
此时,杨渭又出现,手上握着块玉佩,指节发白:“容儿,你别走,我舍不得你走,哥哥,他又下令关了城门,你们出不去的,你……你,嫁与我吧!”
“莫要因我坏了你兄弟感qíng。我于城郊歇息几日,等他淡忘再走便是。”
“嫁给我!我真心爱你,嫁给我吧。一切烦心事都有我来承担!”
看着他自尊又脆弱的神色,挣扎着开口的动作,我不知该如何拒绝。那一块玉佩,塞到我手中,沉甸甸的,我知道,我背不起这样的qíng债!
心中一个声音不停叫嚣,就是他吧,就是他吧!要嫁便嫁了他吧!至少衣食无忧,有人疼宠,总比杨渥qiáng上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