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软下声音时显得特别温柔,纤丽的长眉柔婉了几分,将脸上的英气淡化,明眼眸晶莹如水,平舍不得说‘不’,立刻点头应允。
他走了。
没有了外人,浣衣部立刻又嘻笑声一片。豆蔻年华的女孩子哪里会有心事,纵然是出身下贱,仍叽叽喳喳像只只快乐的小鸟。唐流坐在角落,只觉所有的chūn天,无忧快乐的日子都已远离她而去。自父亲死后,她的世界,只留下沉默。
手指泡在水里一天,混和上皂角泡沫,皮肤开始渐渐皱皮发白。明明看上去一样大小的一包衣物,别人的蓬松轻软,唐流的却是紧压厚实,这是浣衣部里的人故意在捉弄她。
做完工的女孩子休憩下来,她们取出怀里藏着的从府外私带进来的蜜桔糕饼,坐在待洗的衣物包上,一边吃着,一边挤眉弄眼,笑嘻嘻地看唐流还在努力揉搓。
“到底是娇气的官家小姐,几件衣服也要洗半天。”
“你看她呀,怎么连衣服也不会洗,动作真是别扭奇怪。”
更有厉害些的,索xing大声呵斥起来:“喂,你好好做呀,若是洗得不gān净,是要连累我们一起重做的,别害人哟。”
唐流早已gān得满身大汗,伤口处又痛又痒,可一手湿沫子不方便去揉。她的确不会洗衣裳,别人搓洗时以胸口、领、袖处为重,她却是每一寸布料都不放过。这样一来,速度更慢了。
终于,女孩子们吃完了点心,所有的冷嘲热讽也不再新鲜,她们丢下她,大家手拉着手,说说笑笑着出了门。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浣衣部里没有预备火烛,唐流孤单一个人,在昏暗的房间里继续努力,手底下流淌着条隐隐发光的绢罗绵纱河,仿佛永远不会断绝,一辈子也看不到尽头。
很久很久,突然感到手背有些温热,唐流茫然抬头,这才发现,原来,是她自己在流泪。
她停住,突然想笑。
这是第几次落泪?自从进了齐王府,不到半年的时间,她已经哭得太多,但是哭了又有什么用?譬如现在,双手遍染着皂角污水,擦在眼眶边,只能更引出泪如雨下。
垂下手,寂静中,唐流清了清喉咙,沉默。
她一直洗到三更左右才把份内的活gān完。
第二天一早,她又来了,浣衣部的女孩子已经开始动工,看见她苍白的面孔,立刻相互jiāo换眼色。
“怎么来得这么晚?”荆环白了她一眼:“你昨天真是要死,居然用掉了那么多皂角,你知不知道,这里的一切用具都是有份额的,你要小心……”她只说了一半,身后便有人上来扯她袖子:“跟她多说什么呀,人家是jī窝里的凤凰,马上就要飞上天去了。”
“凤凰?!”荆环叉着腰冷笑:“管她是只凤凰还是jī,只要在这里,就得守这里的规矩。”
唐流紧闭着唇,来到自己的木盆边,旁边已堆起了小丘一样的衣物,用手一探,沉甸甸果然又是层裹密厚。她立刻低头gān活。
荆环说得对,不管以前如何今后又会怎么样,只要人在那里,就得遵守那里的规矩。
一口气gān到中午时分,有人来唤她们吃饭。女孩子们嘻嘻哈哈擦gān了手,向门外涌去。唐流已累得直不起腰,倒也不觉得饥饿。好不容易浣衣房清静下来,她依在墙角,乘机喘口气。
人若是长久弯曲着腰,再直起背时,身后的骨头会‘咯咯’轻响,唐流缓缓转动颈部,不意间,竟然看到身后站着一个人。
今天,平将军没有穿官服,他一身青色的府绸轻袍,腰里缠着盘龙夺珠的玉扣腰带。
“唐姑娘”,见唐流回头,他不好意思红了脸:“我又来看你了。”
他还是舍不了她。
“你究竟要做什么?”唐流只好苦笑:“将军这样三番五次来找人,对我们两人来说都已不算是件好事qíng。”
“是”,平低头应声,清晰的轮廓里透出几分腼腆,他轻轻走上来,毫不在乎身上滚绣繁美的华衣,在唐流身边并肩坐下。
他轻轻的说:“唐姑娘,我只是想见到你。”
“哦。”
唐流打量他,这个有着一双温柔秀目的男子,坐在脏衣污水之中,挺拔巍峨若松岩,难得他如此深qíng,可是世事多厄,他们相遇得并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