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儿留下,”父皇的声音低沉。
皇兄从我身边退下,看了我一眼,想要说什么,终究没有说。
“你------也去吧,”父皇慢慢松开娘亲的手,“等着朕------”
娘亲缓缓站起身,与我四目相对,竟笑了一笑,象是倦,象是从容,又象是------解脱。
娘亲就那样走了,那不是再见,我知道,那叫做永别,而我,却不能去抱住她,不能抱住她痛哭,更不必说去挽留,因为,我是倾国公主,我的父皇,要我乖乖地留下,听他的遗言,而我的娘亲,他的宠妃,她------只能陪伴他,无论阳间,还是yīn界。
父皇手动了一动,要我过去身旁。
我缓缓走上去,跪下,垂首,我怕一抬头,就会看清父皇的脸,就会忍不住质问,就会忍不住激怒他------或者自己。
“鹤儿,父皇知道你伤心------”
“那为什么还要这样做?”我霍地抬头,大声问。
“那一年,朕初见你娘亲,”父皇却不理会我,只仰望着殿顶,唇角泛起笑容,“也就是在这殿里,记得她着了一件紫裳,只抬了头向朕轻轻一望,那是朕一生最不能错过,也是最无法忘记的------”
我只觉得困惑,他爱她,可是,他却要她同死,爱不是要默默奉献的吗?爱不是要她快乐就足够的吗?
“------世间没有人比朕更爱她,朕不在了,她会很寂寞,所以,朕要带她一同走,照顾她永生永世------”
“父皇,你就不怕鹤儿没了娘亲吗?”
“------”父皇偏过头来,仍带着笑容,“皇帝,多么高贵,什么都可以得到,除了自己真正想要的------可是,没有了皇位,没有了皇家血统,你就更加得不到。有人把这叫做束缚,有人叫做责任,有人叫做牺牲,其实------只不过是命运。朕做的一切,无非是为了江山社稷,只有要你娘亲,是为了自己,是唯一的自私,却是朕做过的最聪明的决定,朕不后悔,无论有怎样的报应,朕都不后悔,只要有她陪着------”
我悲哀地看着父皇,再说不出半句话来,多么讽刺,从来以为,不爱是不幸,谁想过,深爱,才是最大的不幸?
“------”父皇还想说什么,却见平安从后殿转出来,重重跪下,“皇上,娘娘殡天了。”
“朕也该走了,不要让她等------”父皇的声音一点点低下去,忽然有人大呼一声“父皇”,扑上来失声痛哭。我看着皇兄,没有哭,我只是冷,冷得一点点扎到心里去,却不觉得痛,冷,只是冷------
嘉佑二十七年,上薨,葬于安陵,庙号明宗,贵妃云氏,感qíng甚笃,愿以身殉帝,依皇后礼同葬安陵,谥号静好。
太子即位,改元显德。
雪泥鸿爪 之 风起(一)
之 风起
晏淮------
又是一秋。
一个个的秋捱过去,一点点的霜染上来,功名尽在长安道,昨日少年今日老,青山依旧好,奈何挥洒意气不再------
先帝故世一年来,虽不是风调雨顺,却也算得国泰民安。那新帝,少年天子,雄才大略,睿智果决,沉毅克己,知人善用,从谏如流,我这三朝老臣,亦再未见过如此完美的皇帝,只是,完美的让我战栗-----
先帝如一柄轩辕剑,利刃非常,然寒光冷芒,是晃晃地映在你眼里,而这新帝------却是一方昆仑玉,但见温润莹泽,却看不到那底下的芯------
一切都在机算之中,一切都在运筹之下,不喜,亦不怒,什么都似顺其自然,却又都是深思熟虑。朝堂上,仰视那龙椅上英姿少年,我有时会忍不住想,什么,才会让他真正挂心?除了这无上的皇权,无限的江山?
也许,还有倾国公主吧------
皇上待公主是不同的。
且不说如何的进封,如何的赏赐,单这名字,已看得个上下。
皇上名讳玄麟,依了先朝的规矩,为避主讳,凡玄字麟字,俱要换做元、灵二字,皇室宗亲亦不例外。公主名里带了个玄字,按例当改,皇上却只一句,“纵是天下都改,她也是叫得的。”
也难怪,帝妃俱去,也只得两兄妹,相互偎着,方能在那彻寒的高处,攒得三分暖意吧------
正因得如此,方才与那北国议和,一听他们竟要公主和亲,我的心便灰了大半。皇上如何能允?还议来做甚?这一战,竟是不可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