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夜自己看见了南都漫天的白幡,定安王府中哭声震天,从此南国再没有段成悦,只有墓前两根高高的望柱,数对挺立的翁仲。自己在梦中突然醒来,这种噩耗qíng何以堪?
然而……
段成悦在心中计议了极久。
红颜怎能是王府戴孝的寡妇,她本是江湖人,本在江湖自在地游走。然而,他更不能让她莫名其妙地服罪死去:一把钢刀落下,一颗美丽的头颅滚落。段成悦不禁摇摇头。
马车停了下来,侍从在外恭敬地道:“王爷,请下车。”说着掀起帘子。
段成悦在这一刹那灵光突现,不由自主,微笑起来。
红颜正在长吁短叹,见到他以后,奇道:“陛下没有跟你说起咱们的事么?你怎么这么高兴?”
段成悦微笑道:“自然说起了。”
红颜问道:“他说,叫我怎么死?”
段成悦道:“左右是死,怎么死还有区别的么。”
红颜道:“一刀砍死,跟零零碎碎吃苦头死,区别当然极大。”
段成悦笑了起来,道:“你放心,我有法子救你。”
红颜睁大眼睛,朝他看去。
段成悦道:“咱们俩一块溜罢。”
红颜蹦了起来,大声道:“早该溜啦!我带你去见识见识江湖!”
段成悦失笑道:“那可不成,事qíng闹得太大。”
红颜问道:“那你怎么说溜?”
段成悦道:“去劻勷。我们去劻勷避避风头。那里有现成的庄园,眼下繁殖的季节也差不多过了,还可以在那里打打小猎。你看怎么样。”
红颜笑道:“随便你,行啊!”
段成悦微笑道:“陛下也不是成心找我们麻烦,只不过言官上谏。我们远远走开,眼不见为净。不过我得先写一道请罪的折子,自请放逐。”
红颜哈哈笑了起来。
段成悦重新坐上轿子回府,将这个打算向何藤升略略一说。何藤升惊得脸色发白,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滞了极久,才道:“王爷,您身子不好,劻勷地处偏僻,万一有个闪失,可怎么办?”
段成悦已经将手中毛笔浸饱了墨水,淡淡笑道:“就是留在翯城,御医又能怎样。”
何藤升咽下一口唾沫,费力地道:“劻勷只在一年多前去过一趟,即使眼下要去,也得先将屋舍打扫清理一番。”
“那不要紧,”段成悦笔下如飞,一边道,“去了再说罢。”
何藤升于是知道他主意已决,道:“王爷,小人无论如何,要陪您一起过去。”
段成悦道:“王府的事务少不了你,你去做什么?”
何藤升挣扎半天,极费力地,道:“王爷!您莫不是为了那名女子……这……”
段成悦的脸色倏然沉了下去,抬起头看他,片刻,淡淡道:“藤升,你下去罢,将车马准备好。”半晌见他不动,语气便有些不耐,道,“快去罢。”
何藤升深知他的脾气,劝,是已经劝不动了,忽地将心一横,告退出去,直奔宝奁楼,见王妃云姮。
然而云姮竟十分平静,淡淡道:“那便让王爷去,难道劻勷去不得么?”
“自然去不得!”何藤升脱口而出。
云姮眉头微皱,静静地问道:“为何?”
事到如今,也顾不得忌讳,何藤升直白地道:“王妃,劻勷离翯城快马也需两个多时辰,王爷的病向来很急,倘若突然病发,那……那怎么得了!”
云姮淡淡一笑,道:“可是,我跟他说,他也未必肯听。”
何藤升道:“您毕竟是王妃!”
云姮心中一震,站了起来。半晌,她道:“好罢,我去试试。”
段成悦将请罪的折子一挥而就,又浏览了一遍,把它封好。他心中想象着南帝阅读这封折子时的表qíng,然后笑了一笑。
他走到门外檐下,放眼望去,明净园的花糙正长得郁郁葱葱,那株高大的梧桐枝繁叶茂,伸展的枝条遮成一大片树荫。他想,假如他在劻勷不幸死去,这便是最后一次站在这里,明净园将来会迎接新的主人,直至人人都将他忘记。
段成悦忽然又听见了环佩的声响,只见云姮正从前缓步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