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杨花_作者:吾无故(37)

  小太监道:“章公公,王爷今儿失魂落魄的……”

  一语未完,章公公陡然沉下脸,低声喝道:“放肆!你皮痒了!”

  段成悦回到王府,天色已然黑了。鬘姬忙服侍他洗脸、洗手,招呼小丫鬟送上晚膳。晚膳很简单,只有两碟清炒,一碗火腿汤。鬘姬道:“王爷,今晚的米饭是陛下前次赐的珍珠紫米,今天第一次动。”

  睿帝赐物,司空见惯,然而这一次,段成悦心中却微微一触,手上动作一顿,才道:“知道了。”

  鬘姬见他脸色不好,露出一丝忧虑,轻声问道:“王爷,您不舒服么?”

  段成悦轻哂道:“没有。”

  他心qíng沉重,思绪纷乱,没有胃口,只稍微喝了些汤,就将筷子搁下。这时心中又计较极久,对鬘姬道:“鬘姬,你去拿份贡纸,我要给陛下写折子。”

  鬘姬忙答应了,嘱咐小丫鬟服侍好,去给他铺纸磨墨。

  段成悦打了一个腹稿,说什么话、要怎么说,全部细细思索了一遍。然而动上笔,满腹言语,竟然又写不出来,连写几份,都被他扯掉团在地上。

  问兄长,是否要自己死,这种话,他应该怎样措辞?

  夜忽忽深了。只听卧室那头,檐下铁马,仿佛又在作响。

  段成悦站了起来,走到院内,在明净园慡朗的夜风下缓缓踱了几圈。他不知道自己几时变得如此优柔,他已经是将死之人,他还怕什么?

  想到这里,毅然走回书房,另铺纸一张,断然写下“臣段成悦稽首再拜言”这九个字,写完之后,应是正文,然而笔尖碰到白纸,顿时凝滞,墨水便在纸上渗了一个黑黑的点。段成悦烦躁地扔下笔,将纸再次团起。

  他又踱出室外,夏夜一阵凉风chuī过了他的脸庞。

  段成悦猛地怔住,他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在怕什么!

  因为,他心中深处已然相信了段成弢的话!

  他相信睿帝,自己的哥哥,竟然要自己死!

  第八章

  清晨鬘姬在书房找到段成悦的时候,他正笔直地坐在书桌之后,眼神直盯盯地盯着桌上的白纸。鬘姬还以为自己看错,然而走近以后,发现他盯着的,正是一张空无一字的白纸。

  鬘姬轻唤了一声:“王爷。”

  段成悦似乎已经陷入沉思,并没有反应。

  鬘姬稍稍收拾了一下书桌和地面杂乱散落的揉皱纸团,轻声道:“王爷,早膳可要摆到这里来?”然而还是没有应声,鬘姬只好又问道:“王爷?王爷?”

  段成悦极疲倦地轻叹,靠到了椅背上,嗓音沙哑地道:“好,摆过来罢。”

  鬘姬忙唤小丫鬟送水进来洗漱,又给他绞了一块热热的手巾。

  早膳照例是一碗喷香浓稠的白粥,段成悦心中沉闷异常,怎么也吃不下去,吃了几口,将碗一推,站起来走出书房。

  晨风清慡,怡然舒适。段成悦望着明净园优雅的景致,不禁苦笑一声。当初旧园整修完毕时,睿帝亲自过府,就在这院中挥毫题下“明净”二字,这是多么盛重的荣宠,整个南都,谁不为此事啧啧艳羡?

  然而段成弢的质问又在耳边响起:你以为他对你极好?你以为你受尽了人臣的尊荣?

  段成悦陡然惊起,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王爷。”何藤升实际上早已走近了,本以为段成悦会叫,不料他竟视而不见,好像正在出神。何藤升只得轻轻唤他,道:“王大人正在前头偏厅,您要不要见?”

  “王大人,哪个王大人?”段成悦微微一怔,问。

  “辅卿王大人。”

  “嗯?”段成悦皱起眉头,问道,“什么事?”

  何藤升道:“这,也许是为了范临川。”

  段成悦看着他,看了很久,蓦地里十分不适,一阵天旋地转般的晕眩扑面而来,然后他忽然将腰一直。

  德帝是在西巡的归途上驾崩。

  驾崩前他随侍在旁。

  那时德帝苍老的面容并不显得憔悴,只是有淡淡的疲乏,德帝靠在被褥之上,用闲聊的语气跟他说起皇位的传承。

  “你的父王是朕次子,然而xingqíng敦厚,行事宽容,于政务的见解亦有眼光独到之处,挥洒从容,勘当大任。”德帝这样说道,语气平稳,“朕决意立你父为嗣,朕已有遗诏,存于大殿金匮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