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烟一空_作者:羲冷(10)

2017-08-13 羲冷 古代言情

  晟暄的语声,不觉冰冷也不觉暖热,初听来,一味地温润,好似一块青白颜色的玉璧,即便没有棱角,置于掌心后到底还是能觉出些坚硬。

  尚欢沉默不语,自顾自端起瓷盏,小口抿起茶来。

  “王爷、公主。”一名侍女立于亭外,恭敬地行了礼,开口说道,“宫里派人来了,说是为王爷和公主置办了一些东西,匠作监的人等着王爷和公主过去看看。”

  晟暄向侍女微一颔首,转向尚欢,道:“欢儿你去吧,我就不必了。”

  尚欢站起身,提了裙裾走下亭前台阶。她又走了几步,却忽然停下了,没有转身,只侧过半面,开口说了一句:“其实我一直都听你话的。”她的眼中光华流转,似是玩味,似是难得一见的顺从。话音未落,她再度向前走去,一边伸手将那些被风chuī起的乌发掠到耳后。

  “暄殿下……”老琴师轻轻唤了一声。

  “嗯?”晟暄回过神来,舒开皱紧的眉头,笑问,“林先生,什么事?”

  “老夫也算在这个王府呆好些年了,可自从暄殿下将宁公主从宫中接出来之后,就再没有听过你鼓琴。”老琴师一撸花白长须,摊开掌心,向着七弦古琴的方向,“暄殿下何不试试?”

  初夏午后的阳光she在琴弦上,衬着漆黑桐木,泛出道道银光。晟暄静静看着古琴,目光游走过每个部分,起于承露,跨过岳山,顺着七道银虹,最后落于龙龈。这是他十几岁的时候用的琴,那些久远时光刻下的条条冰裂纹纵横出他早已记熟了的形状。那张琴仿佛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引着他的目光、他的双手。

  应晟暄突然一掠衣衫,坐到琴前,深吸了气,双手空悬琴上。下一刻,琴声就遍天遍野地铺撒开来,仿佛深冬冰雪放肆地席卷而过,到处茫茫一片。纤长有力的手指在琴弦上迅速一挑一抹,那琴中境域重又安静下来,好像枯枝堆雪,梢头却隐隐挂了一轮昏huáng圆月。

  “唉……”

  晟暄忽地被老琴师的轻叹惊醒,蓦地睁开双眼,弦上的手也自然停了下来。他伸张开十指,又握了握,浅笑间摇了摇头:“这些年里不曾练过,手指自然就有些僵了,怕是再也无法将琴奏得如同从前一般了。”

  “老夫叹气并非因为暄殿下的技艺没有从前纯熟,倒是因为自叹不如。老夫那么大的年纪,却从来没有听到过有人敛了全身的锐气,将这阙《月昏huáng》中的景,这样清清楚楚地呈现出来。不过,暄殿下,你又何以至此?”

  何以至此?

  外人都以为,暄亲王还是暄亲王,同前国主在世时候一样,整日与诗画作伴。九年中,他的气度越发温雅,在这个毗邻皇宫的王府里,独自抚养着那个身世成谜的女孩。然而,那些与他亲近的人却发现,他全然不过问时事,也绝口不谈政务的得失。没有人知道,应晟暄究竟为何突然敛去了所有少年时就本不多见的锋芒,又是为何拒绝任何高位甘愿顶着“靖和公”的封号安闲度日。

  老琴师的问话和内涵,晟暄听得明白,但他没有开口。

  良久,老琴师叹息一般缓缓开口:“这样看来,宁公主将《月huáng昏》奏得像《狂风沙》,大概算得上是件好事。”

  “嗯,大概。”晟暄回应了声,嘴角又勾起一抹浅笑,来历不明,含义不清。

  今夕 (二)

  尚欢跟着侍女走过曲曲折折的回廊,微微拖长的裙裾轻轻扫过王府中向来纤尘不染的地面。忽而,她停了停,到底按捺不住好奇,回头望了一眼。古琴声仿佛从另个时空传来,即便听到了,却依然觉得那样不真切。她看不见远处鼓琴的人,只晓得有一双温暖劲瘦的手游走弦间,撒开一片清灵的泛音,又沉下几许浑厚的散音。

  “公主,您……”侍女小心翼翼地唤了声。

  “不是林先生在弹,真奇怪……”尚欢脱口而出。

  侍女轻轻笑道:“如果不是林先生,那便自然是王爷在弹了。哪里奇怪呢?”

  尚欢也是一笑,回身继续向前走去,淡淡说了句:“是没什么奇怪。”

  一路走过,府中的侍女小厮纷纷侧让一旁,低额垂首,无比恭敬。尚欢虽是笑着颔首,深褐色的眼中依旧藏了细小的怅然。这个暄王府中的人,大都是十几年前应晟暄搬出皇宫后就在这个府中当差的,甚至有不少看着应晟暄长大的老宫人。他们了解这里的一糙一木,就如同熟悉自己掌心的纹路。相比起来,她尚欢只是一个外来者——对从前的事qíng一概不知,甚至对于养育了自己九年的晟暄也不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