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沉息一沉脸,赌气般将酒杯恨恨地放回桌上,道:“你要喝就喝!大不了我陪你一起喝个不管不顾不醉不休!”
“好!我就知道你不乐意见我独饮伤身!”
“我见不得佳酿的隆月波被你这样的喝法糟蹋!”
……
窗外,已然没有烟火。但这幕锦绣堆垒的艳丽,在种种记载中,化成了支离的细节,陶醉了追忆者,反复出现。
《幽京还梦录》载:至正月十五,行人朝辞出门,观灯火于市。穹天苍宇,亦有金碧相she,锦绣jiāo辉。游人集御街两廊下,歌舞百戏,乐声嘈杂,绵延十余里不绝。
但当时,没有人知道,繁华的巅峰已然过去。此后的数十年内,再不复有如此盛大堂皇的上元夜。
当年二月十七,久病的西澜国主龙御殡天。
东宫大皇子应晟明依遗诏即位,改为帝号,称“帝明”。
二皇子应晟暄爵至亲王,加封“靖和公”。
宁妃纪空雁,为馋言所害,故保留贵妃品级,迁入祥陵,与国主合葬。
遗诏中,另提到,收宁妃之女尚欢为义女,封宁公主。
然而,最令人惊讶的事莫过于应晟明即位后的第一道御旨——赐宁公主“应”姓,以其年幼,jiāo由靖和公亲自教养。3
今夕 (一)
“九年光yīn到底不是白过的,不知不觉人就老了,耳目也昏聩了。本想借这阙琴曲在庭院里稍稍打个盹,却忘记了今儿下午在八角亭里鼓琴的不是林先生。”身材颀长的男子一边说着,一边缓步从小径走来,看见八角亭中坐着的两人,温雅端和的脸上显出清浅的笑意来,半是叹息,半是揶揄,“只有小欢儿才有本事将一阕《月昏huáng》奏成《狂风沙》。”
十片粉蝶迅速自七道银虹上落下,琴声戛然而止,最后一响虽不是尾音,却仿佛在初夏的花糙馨香间拖出一条长长刮横。鼓琴者的少女大概十六、七岁,一袭白衣,听了男子的话,她抬起略尖的下颚,深褐色的眸恨恨盯着他,即便没有开口,两道蛾眉明白地挑起几分不满。
男子仿佛没有看见,径直走进亭中坐在少女对面,亲自斟了一盏茶,递给须发皆白的老琴师:“林先生,这些年请你来教欢儿,真是辛苦你了。”
老琴师忙不迭站起,接了茶盏:“暄殿下这样看重老夫,愿意将宁公主jiāo与老夫教导,实在感激不尽。”
应晟暄摆了摆手,笑道:“林先生曾经教授过欢儿的母妃,现在教欢儿也算得上顺着这段渊源了。”他说着,端起自己的茶盏轻轻抿了口,看了一眼尚欢,嘴角勾起的弧度似笑非笑,“所以,先生根本不必客气,欢儿有地方奏得不对的,尽管指出。”
老琴师自然明白晟暄的用意,放下茶盏,略加思索后开口:“琴技上,宁公主并无差错,她的技艺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极好的。但她却难以把握乐曲的意境,武曲激昂不够却多了些悲凄,文曲又太过肃杀,而且时常随着自己的心意变动。鼓琴的极致,是将自己的qíng化入曲,裹在每个音里头,而不是将曲转入自己的qíng。”
“先生的意思可是说,最好的琴师,其实是不让别人知道自己心里想法的?”尚欢低下头轻轻问了一句,细眉微蹙。
“这……”老琴师发觉尚欢的神色瞬间黯淡了几分,不知如何继续说下去。
尚欢忽然抬头,开口道:“暄哥哥,当初是你让我习琴的。难道说,你是想让我变得连最亲的人都看不明白了,才会满意?”
晟暄只又笑了笑,伸出右手食指,拨了拨琴弦:“欢儿,你多想了。我让你习琴,是为了让你不忘记自己从何而来。鼓琴,是中州耽美书斋的子女必习之技,你身体里,流着一半中州大雍王朝的血……”
“我身体里还有一半是西澜的血!我生在西澜、长在西澜,救助我的人、养育我的人都是流着西澜的血,我早已将自己当作了一个西澜女子,你却要让我知道我与你毫不相gān。”少女垂下肩头乌发被微风chuī成丝丝缕缕,异于中州女子的深褐眸中微含愠怒。
“我与你毫不相gān?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晟暄将手从琴上移了下来,看着尚欢因为激动而略现绯红的脸庞,不由叹了口气,“欢儿,你还是太过急躁刚qiáng,我最担心你的也就是这种脾xing。我让你习琴,本来是想让你稍许敛一敛锋芒,但适得其反……大概也是我在这九年里一直太惯着你,不知不觉,反倒将你的心养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