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làng (二)
舟行水上,船头如利斧,劈开静默的水面。水波分分合合,两侧青柳的倒影也随之碎裂拼拢。前方,灰黑色的轮廓,在清晨的雾霭中隐约显露,向外透出一股繁华尚未苏醒的苍凉。
这是一座塔桥的轮廓。无论从句廉海还是澜水进入沧làng城地界,第一眼看见的,总是这样石砌的塔桥。桥体上并无雕刻贴金,通体深灰,只有在靠近江面的石块上,疏疏密密地爬了些青苔,在雾气中显出唯一柔软润泽的颜色。
一般人都会觉得这个奇异的西方国度到处都像她的幽都一样充满着漆黑或者金huáng的背景,又在其上点缀着深紫、宝蓝等浓酽极了的色彩,甚至那里每座建筑的线条,都仿佛能勾勒出当地女子在轻纱下半遮半现的柔媚腰肢。虽说沧làng城离幽都不远,却没有了丝毫浮华艳丽的踪迹。那些第一次从海路过来的中州人中,总有不少以为,是一个晚上的海风重新将他们刮回到原先出发的地方;直到他们听见塔桥闸门处卫士半生不熟的中州话,才终于醒悟过来这里已经是虞央西边的西澜国,继而无不惊异于沧làng城与他们的想象截然不同的色调。很多人说,是因为毗邻句廉海的缘故,让沧làng城得以在初见之人眼中,留下些许和咸涩海风相合的刚硬的印象。
“停船!”塔桥闸门处的卫士,一边挥舞着手中用于发令的深红航旗,一边大喊着。
船轻轻靠近闸门,两个卫士走上船,一人接过通牒看起来,另一人则不动声色地打量了甲板上两个应当是船主人的年轻男子——那两人虽着浅色衣衫,却看得出,用的都是十分考究的衣料;他们像是巨富人家出身,却又没有纨绔公子身上的半点轻浮。
那两人,正是应晟暄与卓忘机。想不动声色地进入传言中受灾最重的沧làng城,便不能让城中那些警觉的外任官员和富商知道。因此,出发前,应晟暄早已叫秋澈准备好普通客商的通牒,又吩咐将船上一切钦使品级的装饰收起来,只在船头挂了表示商号的浅蓝底绣紫秋罗三角旗。于是,尽管这艘沉香木船比挨得最近的前后两艘船还是要大上一些,却最多只会被当成幽都讲究排场的巨富的出行工具。
“两位公子,此番进沧làng城是探亲还是做生意?”一个卫士颇为恭敬地问着,一双小眼依旧不住打量着两人。
“自然是做生意。”卓忘机开口道,伸手去接另一个卫士递来的通牒。
“等等!”第一个卫士突然截住那份通牒,转向卓忘机,玩味地笑问道,“现在不比从前,公子不会不知道cháo汛的事qíng吧,大半个城都湿漉漉的,您这是来做什么买卖呀?”
卓忘机恍然大悟似地眯起了眼,悄悄将手里的十个金铢塞到那卫士手里,紧接着唇际挑出一丝狡黠:“大哥你可是说错了,家家都要吃饭的不是,我也就是要在这个时候来,才能够做成买卖。”紧接着,他又小心地瞥了眼背向他们的应晟暄,向着那个的背影微仰起下颚,狡黠地眨眨眼,颇有模样地贼笑道:“我大哥嘴可刁,幽都的风味都尝厌了,想来这里,换换口味。”
那小眼卫士偷偷收拢了钱,猥琐一笑,口中道着“那是,那是”,向另一个卫士使了个颜色。另一个心领神会,忙递上文书,赔笑道:“说实话,也不是我们想这样为难二位公子。只是城里的裘老爷吩咐了,来往的人都要细细问一问。不瞒您说,是有大人物要来了,城东的老爷们是一个个又害怕又欢喜。”
“哦?大人物,难道说,他们是想巴结钦使?唔,这也到是,这次来的不是别人,可是个亲王。”卓忘机故作不知,食指摸着下巴,大大咧咧地说着。
那小眼卫士一听,急急忙忙做禁声的手势,压低声音道:“嘘……小公子,这话可不是我们说的,您就当什么都没有听到!要是碰到了那些老爷,就更不能……”
卓忘机哈哈一笑,拍了拍那人的肩膀:“这是自然!两位大哥当在这个差事也不容易,再说,人人都有不让外人知道的事qíng不是?那么,我们就进城去了,不妨碍两位大哥当差。”
“好好!两位公子慢行!”两个卫士拿了钱,眉开眼笑地离开船,即刻便开闸放行。
进了城门,不过是半柱香的时间,船便靠上沧làng城东的码头。应晟暄和卓忘机两人走下船来,也不带任何侍从,径直向城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