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所有绝美而凄然的事物,都是这般出人意料地展示在众人面前后消失于刹那。烟花如是,红颜亦如是。然而细想来,无论烟花也好,红颜也罢,有时只不过是用来粉饰繁华的工具,在最需要的时候被点燃,随后被遗忘。
如今,西澜国主的身体每况愈下,东宫王长子和希望长子继承国主之位的众多文臣,离氏王后和希望正室嫡子继位的世家贵族,十几年来两股势力在看似平静的局面低下暗自倾轧。朝野内外,无数双眼睛从各个角度窥伺着寻找着,为的就是发觉一个蚁xué,可以使对方的千里长堤毁于一旦!
宁妃纪空雁就是东宫势力所认为的“蚁xué”。宁妃的娘家纪家,是和世族来往密切的中州人。九年前,才名震动幽都的少女纪空雁与一位世族少年往来甚密,尽管这件事qíng人尽皆知,尽管纪空雁最后还是进宫做了西澜国的宁妃,尽管西澜国主待她非同一般,紧依族制的文官们哪里这么容易善罢甘休。他们需要从她开始,牵连到她的女儿和她的娘家,继而慢慢挖到世族的根基,让其完全崩溃。
“副统领,rǔ母将那孩子带来了!”
齐沉息毕竟年轻,尚没有完全从宁妃决绝的举动中回过神来,只“哦”了一声,做了个手势,让部下把人带上来。
走进来的女童大概七、八岁,尖尖的下巴,和她母亲一样乌黑头发。她被蒙着眼睛,没有立刻看见宁妃尸身横卧于地的惨状。
rǔ母解下女童眼睛上的布条,上前向离沉息行了礼说道:“大人,这就是那个叫尚欢的野种。”
“我不是野种!”没有人想到,清清脆脆的声音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冷冷作响,像是谁突然间摔碎了晶莹的玉坠。
“没你说话的份,你娘已经死了,少摆出支使人的样子。”rǔ母拎起女童的一只手臂,将她一把扔在地上。
尚欢面前便是她死去的母亲,她眼中含泪,一排贝齿紧紧咬住下唇,愣是没让眼泪掉下来。忽而,她硬气地一抬头,毫不在意擦破的手掌和膝盖,撑了撑地重新站起来,死死盯着身边的rǔ母:“娘给了你三万金铢,他们又给了你多少,你一共拿了多少?”
rǔ母脸上一窘,拽住尚欢的衣领,马上就是一个巴掌,破口骂道:“流着外乡血的贱种!教训我?你还当你是谁?不过是……”她突然住了口,只觉得一阵刺痛从手上传来。她看向痛处,只见到一根cha入半寸的银针,还有一条从手背上细细流下的紫黑色的血。霎时,她的身子不可控制地委顿下去。
尚欢灵巧地挣脱开rǔ母的手,伴随着她的动作,那根针被她拔出来,带着一小蓬血花喷溅在稚气的脸庞上。她没有片刻迟疑,乘着众人发愣的当口冲出门外,一头扎入夜色。
所有人都震惊了,包括齐沉息。没有人想到,一个不过八岁的孩童,下手就如此决然,在挣扎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将毒针cha入背叛者的手背,脱身时,又不忘将这唯一的防卫带走。
齐沉息即刻吩咐手下速速重新搜捕那个女童,又叫人将rǔ母的尸身移走。布置完这一切,他想起不久前在宁妃在他面前自尽的qíng形,他知道,宁妃纪空雁在街头巷议中,一直被当作一个传奇。突然间,他又生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那个下巴尖尖的女童是否也会成为一个传奇……
上元 (二)
西澜国主的寝宫景阳殿离居雁阁不远,隐隐可以听见殿外传来的喧嚣。但西澜国主充耳不闻,只眯起眼看向窗外的烟火,缓缓开口:“真热闹!暄儿,你看仔细了,这才是盛世之乐,才是我西澜国持续了三代一百二十多年的盛世的光景啊……”他说着,一口喝gān了漆黑的药汁,将那玉盏放到立于塌前的半大少年手中。
这个被国主唤作“暄儿”的十七岁少年,便是西澜国主的第二子应晟暄。他静静立在那里,看着前方的眼睛宛如两汪泉水,泛出些清清澈澈的碧蓝来。凭借这般端和温雅的容貌,他自出生起就博得了朝野上下的喜爱。然而,即便如此,甚至即便他的生母就是当朝王后,晟暄自己全然不理会近在咫尺的嫡位之争,平日里相jiāo往来的,净是些文人墨客。时间久了,有人说他心志淡泊,却也有人说他居心叵测。
晟暄知道,久病的父王决不会在这个夜里突然愿意见他,只是为说一句“盛世之乐”。因此,听到国主的话,晟暄两条秀窄的眉微微蹙了起来,放下玉盏的手稍稍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