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军饷的事可以暂缓。屏山关薄弱,又七年没有换防,物资匮乏,人力疲敝,不容耽搁。臣以为,应当速速派兵前去!否则,北陆铁骑将攻破屏山关,横扫雪莽原,直取幽都!”一个清亮的女声蓦地响起,众人循声看去,正是秋澈。
“国主是你,还是我?”帝明怒极,手一扫,酒瓶炸碎在地,绛红色的液体在雪白碎片间流动,织成明艳、诡异又残酷的图景。
秋澈依旧跪在原地,不曾移动片刻,反而更加扬起清丽的面庞回答道:“臣不敢。陛下,臣只是一介武将,总是要尽到劝谏的责任,陛下如能纳谏,自然最好。若不能,便是亡国昏君!”
“亡国昏君?好一个秋澈,竟胆敢这样明明白白地指责朕!不愧是世族将门之后,胆色不小!”帝明敛起了笑容,打量着难得女装打扮的秋澈,眼中迸发出狷狭的光芒,“既然如此,朕就派你做先锋,也不枉你这般关心国政!”
“陛下……”
“暄王弟,你不必多说。她既有胆识说出这番话,也必有本事解当下之危。秋澈,朕问你,这个先锋,你愿不愿意当?”
秋澈略一愣,继而抱拳一礼:“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陛下!陛下!不好了!”
一个尖细的女声从回廊中传来,由轻至响。她站定,帝明才认出,那是沧làng夫人托娅的贴身丫鬟。看见她慌张恐惧的神qíng,帝明的眉紧紧皱了起来,不详之感顿生,勉qiáng挤出几个字来:“出什么事了?”
“陛下,夫人……夫人她……她自己绞了头发!奴婢们拉住的时候,已经晚了一步……”
帝明的眸蓦地一紧,下一刻,便奔下台阶,不顾众人,跌跌撞撞地冲向沧làng居。
沧làng居门窗紧锁,惟有烛火勾勒出女子的轮廓,一头过腰的长发,如今只堪堪垂下肩头。
“你何苦!”帝明一拳捶在门上。
门内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沧làng夫人缓缓开口:“北陆的事我听说了,如今我的背后已经没有一个国家,呼伦汗国和西澜已然是敌人,我作为一个北陆人继续留在这里,只会为你增添更多不必要的麻烦。陛下对我好,我无以为报,只能尽力为陛下减去烦恼。我已经下定决心,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度过此生,陛下,希望你成全我。”
帝明幽幽道:“你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我还能说什么?”
“还有一件事qíng,托娅要斗胆请求陛下。第一件,是让我把洛儿带在身边,他身上也留着北陆人的血,留在宫里,一定又要引起不少争执,况且他又总喜欢粘着我,让他随我走吧。”
“只有这一件么?我答应你。”
“我还有一句话……我的规劝你从来都只听一半,不过这句话我还是不得不说,陛下,我还 记得你登基时候发誓说,要给我看一个前所未见的富庶平和的西澜。”
“我明白了。” 帝明重重叹息一声,门上的拳缓缓放了下来。
“晟明,谢谢。”
晟明。晟明。这一声“晟明”,以后,怕是再也没有人会叫了……
帝明低下头,双肩微微颤动,不知是哭还是笑。他越想要保住自己的宝贝,却最终无法得到,都是因为一样无法把握无法预测东西永远悬在头顶,这样东西叫做变数,也叫做命——非死亡,不能颠覆。然而,待他重新抬头,目光却更显yīn郁。
帝明将沧làng夫人的贴身丫鬟叫至一边,开口问道:“乐大人是否来过了?”
丫鬟看见帝明眼中毫不掩饰的凄恨,向后退了半步,却点了点头:“中午时候来的。”
“他和夫人说了什么?”
“奴婢没有听见,他们说的时候关着门。不过,乐大人走了以后,夫人自已一个人在房里待了很久。”
“来人,传乐徵来见我!”帝明命令道。
“不必了……刚接到乐大人府上来报,乐大人已经归西。”晟暄说着,从回廊中走来,神色悲哀。
“果然是他!果然是他让托娅有这样的念头的!”
晟暄叹了口气:“明哥,你不想知道乐大人的死因么?”
帝明没有立刻回答,兀自向前走去,良久之后,才一字一顿地开口:“死谏。只可能是死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