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烟一空_作者:羲冷(41)

2017-08-13 羲冷 古代言情

  帝明抬起头,看着漆黑一片的夜空。抗争无门、臣服不甘的痛苦,伴随着万事成空的绝望,一点点堆积起来,终于成了一片巨大稠重的如墨乌黑,死死压下。突然,他伸手,猛地向上一抓!紧接着,又是一抓!他大声喘气,与看不见的命数搏斗,他想要将它撕扯开,甚至想要将它碾碎在脚下。

  然而,终究是——徒劳无功。

  八月中,北陆呼伦汗国围攻屏山关。

  八月二十,首辅乐徵归西,沧làng夫人托娅·阿古占自请归隐斋神宫。

  ——《应氏西澜记事·建平九年》

  后世的任何史官都无法从浩淼史料中忽略“建平九年”这一时间段。无论对于帝明,或者西澜国,这一年都是一个剧烈的转折,虽不致命,却彻底动摇了巨木的根基。建平九年八月之后,尽管在典礼上依然还有“千秋万代”这样的祝词,众人都知道,那最多不过是个虚空的形式。

  赐宴后的第二天,帝明下旨,准许十年前北陆和亲的托娅?阿古占,隐居与她家乡相离最远的斋神宫,却依然保留沧làng夫人的封号。同时颁布的,还有一份追封诏书——乐徵被赐以国葬,另赐谥号“平文公”。

  乐徵的葬礼,在一天后举行。整个幽都的人倾城而出,顶着夏末的瓢泼大雨立于幽都街头,注视着缓缓驶过的灵车。哭声震天,夹杂着居心叵测的目光,遥遥地投向雨帘笼罩的王宫。

  三天后,一顶软轿从宫门中出来。帝明没有亲自送走沧làng夫人,托娅终于如她所愿地悄然离开这个不属于她的幽都。

  一夜之间,幽都内的枫树竟然全都红透了,挂在枝头,欢天喜地。托娅掀起帘子的一角,嘴角动了动,却闭上了眼睛。那年她来幽都的时候,也是这般景象——满目都是这样盛大的金红色,那个时候,她尽管带着对这座城的恐惧,却还未曾料到,有朝一日会以这样决然的方式远离它。

  软轿穿过盛平街,直奔南门,然后出幽都,出京畿,再一路向南,直到抵达西澜的最南端。

  幽都南门口,代替帝明相送的晟暄等人看着这顶软轿出了南门,渐行渐远。

  “不属于幽都的人终有一天是要离开的。”晟暄轻轻叹了口气,缓缓道,“幽都遍布尔虞我诈,身在其中,难免会被吞噬。”

  “沧làng夫人真是个聪明的女子,她知道自己不属于这里,就绝然离开了。”尚欢忽然顿了顿,低头看着向无限远处延伸的车辙,缓缓道,“其实娘也不属于这个地方。”

  “那你呢?”一旁的卓忘机不禁问道。

  “……我不知道。”尚欢淡淡一笑,目光所及,是那个独自站在几步开外的温雅王公。

  沧làng夫人走后的第二天,帝明的两鬓突然全部花白,脸上满是心灰意懒的神qíng。但人们不知道,帝明空dòng的表qíng之后究竟会不会酝酿着更猛烈的bào风雨。从来都是喜极而泣,而泣到极时,可能麻木,也可能是憎怨。

  帝明对政事越发倦怠,终于将应晟暄传入宫去,批复奏章、听取臣下的面奏,暂时行了已故首辅乐徵的政务。

  八月二十五,应晟暄入宫辅政。那一日,晟暄回到暄王府,已经夜深人静了。然而,一路过去,却看见一点小小的灯火坚定地停在长乐居前。他走近了才看见是尚欢——她站在那里,仰头望着天空,泛金的灯光勾勒出她的轮廓,看见他走来,她才笑了笑,似绽了一朵白莲,不加雕饰。然而,晟暄知道,他只有将这份美,归为恍惚得不真实,方可以使自己的表现理智得名正言顺。而他唯一能够做的,只是走上前去系紧她的披风,轻柔地道一声“我回来了,快去睡吧。”。

  尚欢的头发被夜露微微沾湿,灯火倒影在她的眼中,照出深褐色眸中兼有的疲倦和欣喜。

  为谁风露立中宵……

  雪莽原(一)

  建平九年八月十五,普天之下,本应合家团聚其乐融融。然而,西澜北雪莽原上,挂在空中的月轮被染上诡异凄惨的血红,其下,零星散落在这片荒原上的小村庄中,传出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嚎。

  几百名北陆骑兵在子夜时分杀入边塞屯落。漆黑的空中,马蹄声犹如闷雷,惊破了层层梦境。这些骑兵口中大声用北陆的语言呼喊着,高举起雪亮的长马刀,几乎与死亡同尊。他们策马闯入屋内,手起刀落,无辜的屯民甚至来不及叫喊便已经丧命刀下。他们将年轻女子从室内拖出来,剥去她们的衣裳,肆意凌rǔ后割下她们的头颅挂在马前。他们带走一切能够带走的钱财、食物,将仓廪中预备下准备过冬的大包粮食放在车中运走,而来年chūn的种粮则被他们付之一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