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明碧色双眸扫视过群臣,曲了曲嘴角,不紧不慢地再度开口:“北陆地广人稀,他们打仗有个习惯,每攻占一个地方,烧杀一番后扬长而去,并不加派人手驻防。而今,他们刚占领了这戈平关,即便他们知道这是必争之地,也来不及立刻从其他地方调派足够的驻防。此番,我们便是要‘乘虚而入’!也好让那些翰海部的蛮人看看,我们西澜也知道血债血偿!”帝明说到激动处,不由自主抬起了握紧的拳,他又顿了顿,转向一侧,道:“齐统领、卓副统领,你们二位,可对这一仗有把握?”
齐沉息、卓忘机在帝明提及夺回戈平关,便大致想到了这一层,亦几乎是等待着这道出击的命令,于是,两人一同单膝跪地,抱拳gān脆答道:“臣等必不rǔ命!”
帝明重重点了点头,向众人道:“只要云岘军、禁军和嘉遥关诸君协力,定能赢回嘉遥关!”
“是!”
这声洪亮的回答,满载着悲愤转化出的激qíng,一室承载不下,于是绕过墙壁,穿过户牖,传到室外,跟着细雪一同坦露在灰茫茫的天空下。无关乎下命令的人,无关乎所下的命令,只是需要这个“是”字,让在场所有人确信,自己心头的那点热血从被任何噩耗或者苦寒冰冻凝结。
雪莽原(三)
古来兵家皆知——哀兵必胜。
攻取戈平关一役几乎没有遇到多少阻碍。一腔悲愤积郁于心口的西澜大军,分别由齐沉息和卓忘机指挥,分为两路,在夜深时分,依靠嘉遥关内的数十工匠迅速搭起钩锁浮桥,渡过半封冻的戈平河。接着,他们一路向北,天还未明,便抵达戈平关下。
果然如帝明所料,戈平关并没有大量守军,即便是直接面向西澜方向的南城门上也只疏疏落落地站着几个人,充当哨兵。而且,在关破前,城门的投石器、连发弩等兵器上的榫头的接口处被城门上的守军纷纷破坏,忽伦汗国虽说占领了戈平关,却只算得攻占一座虚有其表的关城,除了陡立光滑的城墙,再无其它防御。
充当先锋的军士架起云梯,执着盾牌,冒着城楼上的箭雨向上缓缓挺进。北陆的箭带着有倒刺的生铁箭簇,又是用极qiáng韧的弓箭she出,一旦钻入铠甲fèng隙,便钉进身躯,牢牢抓住血ròu。被she中的人不在少数,然而,没有人因为这深至脊髓的痛楚发出哼声。一个士兵从云梯上失重坠下,他的手徒劳地空空抓了一把,看着同伴和城门的眼中带着巨大的yīn影,但他始终沉默,直到摔到地上,脑颅碎裂,ròu身发出沉闷的声响。
不消一个时辰,城门便被攻破。西澜黑底红字的军旗,重新cha上了城头齐沉息用力甩去剑身上的血珠,反手将剑归鞘,登上城楼,向下望去。
城下,未被雪完全覆盖的漆黑冻土上,泼洒着一片片极为腥气艳丽的死亡——皮甲的是北陆人,铁甲的是西澜人……死亡分隔的只有yīn阳两界,唯独在它面前,没有贫富,没有老少,没有何所从来、将至何方,没有前世今生,一切终归平静。年年战骨埋荒外,哪堪收拾,即便出生世族,送回家乡的,也只有冰冷冷的赐封谥号和那些替代曾经温热的躯体的衣冠器用。而千千万万个人,将血ròu骨骸永远留在雪莽原上,没有供人缅怀的标记,甚至不奢望来年从这吸足了热血的冻土上,能开出一朵素白的花……
“齐统领,在门楼的偏室里有一个人。”
“谁?”齐沉息说着,把目光从远处收回来。
“不知道。我也没有看见,卓副统领说您去了就知道。”
齐沉息知道,卓忘机虽然年轻,领兵行事却素来谨慎;他回头,又看见禀报的士兵略显茫然的眼睛,不自觉挑高了斜飞入鬓的剑眉——照例说,只有了不得的战俘,才需要统领亲自前往查看,但即便是高官,也不需要隐瞒姓名。齐沉息向门楼的偏室急急走去——现在在偏室内的,究竟是谁……
偏室上张着厚重的门帘,齐沉息一掠门帘,跨过门槛,却在踏入的那一刻,直直怔住。明亮的烛光照出一个女子的轮廓,编成小股的发辫垂下肩头,她一袭红衣,像极了一个人!
“沧làng夫人……”齐沉息缓慢而艰难地开口。
“一开始,我也觉得像。但她不是。”卓忘机走到齐沉息身边,抬起手,手中赫然是一个串珠,一支黑白相间的苍鹰尾翎穿在十八颗木珠间,每个木珠上都刻了一个海làng一般的章纹。这个章纹,他们认得,就是北陆忽伦汗国翰海部的家徽!并不是随便谁,都可以将家徽刻印在串珠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