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我独自坐在德秀宫幽深的潭水边,看水中倒映的月亮。
这是我喜欢的一处所在,是我在心烦的时候最喜欢流连的地方,有时候甚至夜半闯来,宿在这里。
本来如此的行径在宫内是不许的,但是父皇和母后却从来未曾责怪于我。
他们对我有一种亏欠的溺爱和纵容,我很早就看出了这一点。
甚至有一次深夜,我在父皇的怀中醒来,他抱着我轻轻把我放在寝宫的chuáng上,幽幽的说:“你喜欢那处,父皇却没法赐给你,因为是她的。”
她是谁?是她还是他?
我幼小的心灵实在不该想这些吧!
我想的最多的还是我那即将出生的弟弟或者妹妹,那个将要分享我父爱的人。
沉稳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我赶紧回身行礼,因为那是我的父皇——天朝第一人。
“忘尘,你在烦恼么?”
这世上,他似乎只对我一个人这样温qíng的说话,即使是母后,也不曾。
我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
“在为什么事心烦呢?”他问。
我偏着头想了想,便道:“父皇,即使有了弟妹,您还会这么疼爱忘尘吗?”
他闻言一愣,但立刻笑道:“那是自然,父皇只得忘尘就够了。”
我满心欢喜。
我那弟弟出世那天,听说非常顺利。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孩子却没活成。
一件天大的喜事变成了丧事,那怀了龙种的荷妃从此失宠,打入冷宫。
她被内侍押往冷宫的途中被我撞见,她看见我疯了一样的扑过来,她扑过来的样子那样的可怕,歇斯底里,撕裂般的喊道:“为什么你能活?为什么你能活?”
当时我被惊吓到了,当夜发了高烧。
半夜迷迷糊糊的醒来,却听见chuáng边父皇和母后的jiāo谈。
“何必将孩子弄死?”母后淡淡的悲伤的声音。
“那根本不是我的孩子,留他何用?”父皇冷漠的语气,带着不容错辨的残酷。
母后哀哀的叹了一口气,道:“今年他们还是不会回来,你还下旨么?”
父皇半晌不语,忽然伸手过来微微探了探我的额头,我屏住呼吸,一动不动。最后他恨恨的咬牙道:“我没想到他们这么恨我,恨到忍心这么许多年都不来看忘尘一眼,他们的心也够狠的。”
母后不语,久久的沉默,我更不敢再动,因为我知道了这个天大的秘密,天大的秘密。
后来,父皇的诸位妃子中,也曾经有几个传出有了身孕,但是我每一听说,再不象第一次那样惶恐了,而是露出冷酷不屑的笑容,因为我知道那些孩子一个也活不了,一个也活不成。
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
我不知道。
我开始喜欢随着父皇上朝听政,十二岁的时候就能够单独批改奏折,我喜欢看三皇叔他们和父皇斗法,喜欢看脚下的群臣在圣殿之上表演那些尔虞我诈……
我喜欢这样的宫廷,这就是我的舞台。
而我最喜欢的一件事,就是看我的密探送来的qíng报,我那远在西戎的四皇叔,四皇婶的点点滴滴,或者我该说——我那狠心的父母的快乐生活?
对他们是一种怎么样的心qíng呢?我说不清楚。
恨他们无qíng,抛弃亲子,只为了自己的平静生活?
感谢他们,让我成为天朝太子,下一个皇帝?
在他们眼中我是什么?他们合家欢乐的时候,是否曾经想起过我?
许多次问自己:是爱还是恨?
直到我见到我的亲弟弟——慕容念尘!
念尘,念尘……
他们原来还是念着我的么?
那个总是一脸温雅微笑的弟弟,那样卓然的气度潇洒,他初初在天都现身,众人莫不惊奇仰慕。
那是怎样的一个翩翩少年啊!
父皇看着他,长叹一声道:“她竟然把这个孩子教养的这么象五哥。”
她——
是我父皇牵挂一生,钟爱一生也不能的女人。
是天朝第一的美人,曾经多少世间奇男子为她魂牵梦萦。
她——
是我无缘的母亲!
而那个一直伴在我身边,无微不至关爱着我的母后,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她对我其实是又爱又恨,她看我的眼神分明是一种爱恨jiāo织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