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他们的姿势近乎拥抱。
两抹艳红jiāo缠不放,像是恋人一般依偎,又像是仇人一样厮杀。
姜檀心揽上了他的腰肢,从他宽大的袖口里探入了手,在他的里衽里握上了她熟悉的琉璃金算盘——她确信,他不会扔了它,即便他抛弃了从前的身份,不愿再做广金园的东方宪,他也不会扔了这件东西。
这件她送给他的金算盘。
那年少年生辰,她在广金园摆下赌台赢得百金还有这只金算盘,遂即便将它当作礼物送给了他,全了他锱铢必较守财奴的嘴脸。
可谁也没想到,当日输惨的富商大不服气起了歹意,他雇佣杀手夜潜广金园yù要痛下杀手,亏得当夜她不曾入眠,反倒和狐狸在房间切磋赌技躲过致命一击。房间不曾摆放刀刃护身,他拉着她东躲西藏,láng狈逃窜,赤手空拳难敌寒光刀剑,负手才得以逃脱。
“那次后,你就悉心学武,还拿出了好几年积攒的银钱聘请城东的妙手工匠,在金算盘里暗嵌刀尖,还骂咧咧的说:下次再碰上那guī孙子,绝不吃手无白刃的亏”
“……原来你都记得……再后来它从没有派上用场,直到今天”
东方宪揽着她的腰肢,感受着腰际冰冷的刺痛,刀锋明明抵在皮ròu之上,却仿佛扎在了心口。
震惊之余,湿了双眸,终于一言不发,勒紧了双臂将她死死抱紧怀中,也将她的决绝送进了自己的血ròu之中。终于,她的气味溶入血水之中,残留在他的生命里。
有人欣慰的笑,笑出泪雨滂沱。
滚烫的血液在手心烫出qíng疤,姜檀心颤抖地松开了手——
金算盘染上了斑驳的血迹,重新坠回了他的腰际,牵连的丝绦血红一片,由机关按出的刀尖刺头向上,嘲讽的寒光刺痛了她的眼睛。
姜檀心垂目,泪盈睫毛:“就算我杀了你,你都不放我走?”
“是……不死不休”
“你知道,一旦我杀了你,除了从这个城墙头上跳下去,我没有生路”
姜檀心轻轻笑了出来,苍白脸上的笑意恍若轻风拂面的柳絮,触手可及,可倏尔又飘到了天边。
从一开始她便没想让她走,如果赢了,便是站在紫禁巅,并肩看天地浩大,倘若输了,不过三尺坟茔,生不能同寝,死必同xué。
她双手抵上了他的肩膀,轻轻挣脱开来,裙裾飞扬,艳红的凤袍纠缠着他的衣角,若有若无的态度,转瞬便被打上了决绝的烙印。
她倒退着步履,脊背抵上了粗糙不平的墙垛口,她黛眉高扬,挑衅之意充斥眉心:“都是一场身死,我却还有权力赋予它意义,你不信无关风月,那我就投你所言,为他殉qíng……”
玩味之语带着深深的讥讽,姜檀心袖袍高扬,在东方宪晃神的刹那,她的身体往后一跃,从高高的城楼坠了下去!
须臾之间,红色凤衣便被地fèng里的无尽黑暗所掩盖!
“姜檀心!”
东方宪瞪大了双眼,仓促的伸手去拉……
手却只能和她的衣衫jiāo错而过,只抓住了呜呜空响着的冷风。
眼中那抹刺目的红色,手指间的触感,却是最为柔滑的蜀锦。
她一直是弱水中的骨刺,永远让他痛彻心扉。
青梅绕竹马,两小无猜时,希望和失望在彼此的年岁不断角斗,此消彼长,循环往复,但是他不敢绝望,即便再她几次三番的逃脱拒绝后,他仍然不敢。
绝望是一条不归的思路,一旦踏上,就泯灭了心中最后一线生机……
可现在,已然由不得他,那灭顶的绝望瞬间湮没了他,心死如灰,空dàngdàng被掏空了身子。
男儿泪,不轻弹
可痛哭至此,已然是绝望入了骨,是穷极天地再也找不到的凄怆和悲凉。
东方宪慢慢,颓然跪倒的身影,落在了站在不远处的酉苏眼中,转成了浓郁的悲伤。
他上前走了两步,搀了他起来,轻言带过:“戚无邪回来了,东厂重启暗卫,已经控制了军机中枢,还有太簇也跟着一块到了,那个女人背弃你了,走吧……”
耳边呼号风声,眼晴苍莽一片,东方宪捂着腰腹上血流不止的伤口,踉跄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一切尘埃落定,一朝欢喜一朝唏嘘的落差,从此颠沛流离的羁旅生涯,为何活着?为何要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