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飞刚从校场回来,黑袍敛着一层风沙。听到谢开言这样说,他十分震怒。“为什么?”
谢开言伏地而拜,不让他看到她的脸。“我爱上了叶沉渊。”
“荒谬,简直是荒谬。”谢飞甩袖走进刑律堂,留下谢开言跪伏在地大半个时辰。与谢开言一同去青龙镇的弟子领命回报,证实了谢开言追逐叶沉渊的种种事宜。
谢飞只身站在暗沉沉的内堂里,闭眼沉思一刻,再走出大门,就变得怒不可遏。他一掌击向谢开言头顶,bī得她口吐鲜血。但她只倔qiáng地跪立着,不说任何话。
随后,谢飞焚香从祠堂请出三道脊杖,不顾文太傅的劝阻,用严整声威唤来众弟子观摩,以儆效尤……
先前十道沙尘棒过去,谢飞走到谢开言跟前,冷声问:“悔不悔?”
谢开言满身沙土匍匐在血水里,忍痛道:“不悔。”
中间十道铩羽棒打碎谢开言肩胛,谢飞又问:“去不去?”
谢开言咬舌保持清醒,哑声道:“必去。”
最后十记还魂棒敲击下来,她的血水淌进玉石阶板里,浸染着夹fèng中生长的女菀花,随风摇曳成凄凄碧色。
谢飞沉默良久,问道:“回不回?”
谢开言痛得说不出话来,终于没有回答这第三个问题。
谢开言蹒跚走出乌衣台时,晚霞漫天,风声缱绻。她的鲜血薄如细缕流下,无声淌在街巷里的一方方石砖上,模糊了五万个镌刻的名字。
休养三个月后,她奔赴肃州,与谢族其他五堂弟子一起共计二十人,投身荒漠历练生死。只因谢飞说过,想推卸族长之责,必须通过两重考验。
夏日炎炎,沙砾烧得快起了火。
谢族一行人已经走了十天,脚底磨出血泡,伤口反复愈合,化成厚厚的茧。满眼看去都是沙砾,连绵起伏,隐向未知的天边。昼夜温差如此大,不断有弟子晚宿在沙地上,天明时已经冻得僵硬。即使还有神智清醒的人,也必然聚集起全部力气,用石块砸醒埋在沙dòng里的谢开言,嘶声道:“大小姐,带上我的水,走出去。”
谢开言也累得疲软,只因心底有执念,她总是费力爬出沙子,去拉着手脚冰冷的弟子们。到了第十五天时,她拖不动任何一个人,昏死一刻后,她在滚烫的风里醒来,然后爬出沙漠。
沙霭沉沉,似乎总有人在轻声唤着她,再朝前一步,就能见到他。
她知道那是错觉,但依然坚持朝前走。
半月后,瘦了一圈的谢开言走进百花谷,来不及休养一天。
桃花障是片山林水泽地,粉红霞彩氤氲,片片凋落绿苔上,撒出一条凄清的路。她穿过茫茫雾气,逐渐迷失了方向。
“叮”的一响,传来清脆水滴声音,四周极静,她环顾左右,竟然看到了母亲的身影。母亲穿着淡蓝衫裙,鬓角的发拢得整整齐齐,就像每晚在灯下fèng钉的针脚,细密而雅致。
“小囡,回去吧,这条qíng路不适合你。”
母亲的衫角随风卷了一下树枝,花瓣便滚落一颗晶莹的露珠,砸在溪水中,鸣奏出清响。
谢开言舔了舔gān涸的嘴唇:“当年的祖父,也是这样对母亲说的吗?”
母亲微微一笑:“我为了追随到你的爹爹,落得众叛亲离。”
谢开言摇摇头,努力从幻象中拾起片刻的清醒。“那母亲为我唱首歌吧,送我走出去。”她越过母亲身旁,继续拂开花枝,朝着白雾中走去。
“蛐蛐儿翅膀驮月亮,小花儿淡淡香。星星睡着云朵儿追,糙蜻蜓飞出光。娃娃踩着露珠走,灯笼笑得响。咦,手心儿凉,手心儿凉,等着姆妈抱回乡。”
谢开言的耳中一直回dàng着《灯笼曲》,温婉的声音送着她走出迷雾,使她战胜了幻觉。
终于,雾气变稀薄,粉红桃花披散云霞,焕发异彩。
谢开言的内力抵挡不住沙毒和寒气的两重袭击,一度迟缓下来。她艰难抬头,看着面前着月华素袍的身影,问道:“你是真的吗?”
叶潜伸出一只手,容颜一如既往的冷漠,但眉眼流淌出温清之色。“来,再走一步,就到我身边。”
她用力迈开那一步,伸手去抓,眼前的残影如同海市蜃楼一般,消失了。
日暮,谢开言坐在桃林下,奄奄一息。不知从哪里,飘来一阵姑娘嬉闹的笑声,似乎是浣衣归还。她睁开眼睛,沿着溪水蹒跚走去,至天明,到达温暖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