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他在附近便宜的旅舍安置了,便照常去覃府教书。
进了覃家大院,一重重层叠的粉色墙面延展开来,四周用楠木为柱,沉香作栋,墙壁不用砖石粉漆,而是数丈开阔的琉璃镶嵌,两边又是郁郁葱葱的名贵花木……七进的宅子杨劼本来熟悉,拐过一条甬道,他就来到书房旁。
从半敞的雕窗看去,小少爷正老老实实趴在书案上等他,闭着眼睛像是酣睡去,嘴角正淌口水。杨劼心下释然,开了房门,头顶倏地掉下一包粘乎乎的东西,伸手摸去,竟是几条尚在蠕动的毛毛虫。
杨劼大骇,一时手忙脚乱,láng狈不堪地掸头上的污秽物。那边小少爷已经站起,抚掌大笑道:“好玩!好玩!”
这已经不止一次受到戏弄,杨劼别无他法,只好忍气吞声任凭小少爷肆意妄为。
突然想起自己曾经也是个少爷,虽无娇惯,到底是丫鬟婢女伺候的。如今却落拓到这种地步,杨劼心里腾升起苍凉之感,不觉幽幽叹了口气。
覃家小少爷突然不闹了,眨巴着眼睛问他,“你也不开心吗?”
小孩童的话触及杨劼的心事,杨劼自言自语道:“开心不开心,无所谓了。”
小少爷懵懂地看着他,仗义道:“没事,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要我帮忙吗?”
杨劼心念一动,察看窗外无人,便小声问:“这里有没有紫锦楼?”
“这有何难?我带你去找。”小少爷拍拍**,拉了杨劼就往外面去。
沿着五彩缤纷的卵石路,牡丹开得华丽,魏紫姚huáng,映得斗拱楼台都浓妆上一层重彩。这里清寂少人,阳光拖着一大一小的身影,两人扶石依泉的走,一旦发现前面有人,也可以迅速地躲到假山花圃里去。
将整个覃府绕了一圈,还是没有紫锦楼。杨劼明知这样寻找只是碰个运气,心里还是很失望。
“回书房吧。”他无奈对小少爷道。
那小少爷岂肯罢休,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转,眸光一闪,“你跟我来。”
杨劼只好跟着走入一进院子,暖风chuī进一股馨香,原来墙角的老槐树枝叶横斜缭乱地爬过垣墙。此处绿叶成荫,隐约见紫衣婢女穿梭其间,杨劼心内慌乱,急着想退出,小少爷不由分说将他拉进了一间屋子。
室内轻烟如缕,两边古铜彝鼎深陷在梦幻似的烟霞中。原来正上方摆一香案,紫砂的香炉里正悠悠吞吐安息香,里面的摆设是模糊的,走动的人影也是模糊的。
“这什么屋子?”杨劼压低声音,眼光透过香案,落在悬挂在墙面的画像上。
“这是我娘住的院子,她喜欢进这个房间。”小少爷被紫榆花架上的珍宝古玩吸引了,一个劲地捣鼓着。
杨劼走得近些,画像上的女子一点一点bī近自己的眼瞳,莹润华丽的色泽被时光掩去,她微垂着头,却按不住秀丽的脸庞,十七八岁的模样,素白长袖逶迤,鬓侧横贯银簪,神qíng极是怡然满足。
杨劼想,这样的女子,定是过得锦衣玉食、多姿多彩吧。
女子的后面彤霞满天,梨花含苞似雪,映得楼台华檐绚丽斑斓。那楼台被梨树遮掩住了,只露出拱角的一面,隐约见隶书“紫锦”两字。
妇人
杨劼的眼皮突地跳了跳,晕huáng的光弥散开,他死死地盯着那两个字,惊喜在无边无际地蔓延,直至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感受到了。
“那是谁?”他再次颤着声音问。
“不知道。”
小少爷瞥了画像一眼,很gān脆地回答,显然他的兴趣还在那些古玩上。
杨劼呆呆地看着画中女子,映在面前的微垂的眼帘,那眸子应该是黑漆乌亮的,岁月打磨得光华黯淡,已经丢失了原本生气。他想,那女子容貌虽清秀,如果还在,定是不再年轻了。
老天还是怜惜他,让他有了紫锦楼的线索。紫锦楼与女子有关,熟识女子的就是这里的主人,覃夫人。
覃夫人和这个女子究竟有什么关系?
这样的念头刻在杨劼的骨子里,身心的血脉因为兴奋而喷张汹涌。
院子里依然寂静得没声息,小少爷伸了个懒腰,抓起一个玛瑙麒麟缸塞进杨劼的怀里,道:“我家珠宝多着呢,少了一个没人知道的。快走,我娘要是发现我没用功,会打断我的腿。”说完,小身影率先闪出了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