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紧紧盯了我片刻,而后月白皎皎,黯淡一笑,不知为何给我一种怒极反笑的怅然与无奈之意,他道:
“今夜我出现在此处,与你们,”他意识到不对,顿了声,改了词:“与你和陆阁主的目的是一模一样的。”
“阿珩,你可愿信我一次?”
云深这一席话音刚落下,一阵蹬蹬作响的急促脚步朝这边挨近,到来的是一位巡夜的下人,他险些有些缓不住地停在我们跟前,弯身扶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道:
“相……相爷……西苑云鹤堂走水了!”
我下意识朝着相府西苑方向看去,果真有半边火光,滚滚浓烟。
较之那小厮的热锅蚂蚁,云深倒显得有条不紊风轻云淡,他问:“有人在里头吗?”
那下人道:“平日那边出入的人就少。今天应是更没有人,福伯已经组织了不少人去打井水,火势已下去不少。”
云深又问:“可曾惊扰了老爷老夫人?”
小厮道:“老爷醒了正在那边笑呵呵看着,老夫人还在房内睡觉,不曾被惊醒。”
他说完面上有些尬色,急匆匆扫了我们这一圈,最终目光停在我身上,“啊,夫人原来已经醒了?”
我答道:“是的。”
其间我下意识朝陆九看过去,他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师太样子,这速度……易容术当真是得心应手。
云深侧过脸来,半边脸如玉雕琢,他问道:“我去看看,阿珩和师太要一同前去吗?”
陆九回他:“看看也无妨。”
我也点点头,云深随即脱下罩衫披在我肩头,他俯首替我将襟内的长发揽到背后的时候,在我耳畔轻道,声音chuī进夜风,缓慢而清晰:
“阿珩,你是商人,也该明白从商之道。其一便是,商道随政道,我在朝堂为官,也算是小有政治之基。我不知你是否心有芥蒂,但于我看来,你依赖我并不会有错。”
他这般说着,边极其自然地握住我手,牵着我跟上那小厮。
我忍不住斜过眼去打量他,云深这个人,有时琢磨觉得他人如其名,心思深沉,深不见底,叫人抓不到摸不透;有时却又似清风水流,剔透见底,就比如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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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仨人一行愈发临近云鹤堂,四周气息愈发燥热,物品的焦味冲进鼻腔,眼也被黑烟刺得有些睁不开,直到到事发之处,我还维持着半眯,眼前云鹤堂的火势已然退去,仍有下人匆匆碌碌,秩序井然地提着木桶浇火,大堂门上牌匾已被大火熏得焦黑,“云鹤”二字很是难认。
云老爷叉腰立于来回奔走的下人之间,似乎比他儿子还要镇定。
他瞅见我们,抚掌慢悠悠踱过来,与他一并站着的福伯也跟在其后,等到我们跟前,云老爷未提走水之事,只对我道:
“儿媳醒啦,”他挑起白须笑眯眯道:“看来此火烧得好烧的妙呐。”
陆九在一旁道:“云老爷这话说得,贫尼真是不能理解,头一回见人家中走水还如此开怀不忧的。”
云老爷的乐观态度真叫人惊奇,他回道:“师太,这你可就不懂了,府上虽起火,火势不大,烧的也不是常日起居之所,未有一人伤亡。更何况,近来府上异闻颇多,素来听闻鬼物惧火,这一把火烧的倒是痛快,怕是那些恶鬼邪灵都被惊得转移去了别处。你看,我家好儿媳这不醒来了吗?遂,此刻应当豁然庆幸才是,哪能悲哀惆怅呢。”
云深这时才松了我手腕,遥遥看了那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的云鹤堂,问他:
“失火缘由是否已经知晓?”
云老爷拈了下长须,答他:“我未在意此事,你得去问问福伯,他是知晓的。”
福伯微微颔首,道起话来有条不紊字字清楚:
“因明日为中元时节,府内浣衣房的韩嫂惦念已经仙逝的老太君,特意来此处为老太君烧纸,未等烧完便离去了。今夜风大,怕是将火星chuī上了房上的木质物什,天gān物燥,从而酿成火灾。”
云深略一思忖:“韩嫂她人现在何处?”
福伯道:“知是自己犯错,跪在大堂一动不动,只言甘愿受罚。”
云深挥了挥手,轻描淡写道:“罢了,此事恐也是她无心之失,罚她三月月俸即可,切莫过度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