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烛闭了眼。
长长的睫毛在她脸蛋上留下朦胧的yīn影,微微地颤抖着。柔和的侧脸曲线迎着月光,像是大师手下的玉雕。娇嫩的小鼻尖偶尔微微一动,鲁冰花侧头看得出神。
“南南。”鲁冰花低声道。
南烛道:“睡觉。”
只听得一阵窸窸窣窣声,鲁冰花把过道中的小桌子收了,香炉锦盒丢到大chuáng榻上,自己连铺带盖躺到了过道里。
“gān嘛?”南烛问。
“离你近点。”鲁冰花坏笑。
“无聊。”南烛转背。
南烛侧了身,鲁冰花却坐着,这样一来,鲁冰花就可以托着下巴,靠在南烛的头前。南烛都能感觉到鲁冰花的呼吸。
“我以前很喜欢哭。”鲁冰花说。
“爱好不错。”南烛背对着他回答。
“可我现在哭不出了。南南,我跟你说过吗?我记事特别早。四岁那年,我特别喜欢一个带我的丫头姐姐。她对我也很好。那段时间,除了她,我不肯让其它丫头抱。我妈妈因此也很关照那个姐姐,不久她就被赎了身,当了人的继室。她被赎身以后,我很想她,我就偷偷溜了出去。我的记xing比一般娃要早,记得也多,尽管才四岁,找到她的新家却不是问题。我找到了她,她却不再愿意抱抱我。在出门时,她给了我一巴掌。她说我是肮脏的孩子。
我狠狠地哭了一晚。我哭我娘也跟着哭。
五岁那年,我娘送我去私塾。我很高兴。娘亲也很高兴。你说我心眼多也好,说我不像个小孩也好,总之,为了相处愉快,我去的那天特意带了一大包难得的果脯,分给所有的同学。在先生出现以前,一切都很美好。后来,先生来了。他说我是青楼的孩子。□□的孩子。说我这种人读书gān什么,以后也考不了官的。说我娘的脚玷污了他的门槛。我一生气就拿砚台打了先生。我念书的第一天,就跟先生不欢而散。那天晚上,我又是哭,我很想上学,可我不想再见那个先生。我哭,母亲就陪着我哭。
我不哭了,我哭,除了我娘亲会伤心外,没有别人会劝慰我,甚至关心我。
我开始在青楼里认师,有才华的姑娘们比那些古板虚伪的道学先生要好很多。而且我是老鸨的孩子,她们对我都很好。虚qíng也好,假意也好,仍然只是为了利用我也好,总之我乐意跟她们一块。琴棋书画诗酒画茶,品鉴玩耍描金牙,甚至管账理事烹饪。我比所有的纨绔子弟更纨绔也更了解纨绔。我长大了,我会帮娘赚钱。赚钱赚得最多的时候,我用金子给娘做了三双鞋。日起揽红纱,夜睡芙蓉帐。不知多少人羡慕我穿金戴银呼奴使婢日日香艳奢靡的生活。可是我没有朋友,没真心朋友。偌大的青楼,人来人往,无处不热闹,可是我很孤单。
孤单到我总想逃出去,找个地方哭一场。可是我不会这么做,因为我娘找不到我会伤心。
十一岁那年,我出门进货。那时我已经接管了家中所有事务。雨大风大,我进一家茶馆躲雨喝茶,遇上了一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少年。我们很是投缘。jiāo换了扇坠,约好半月后再见。如此过了三个月。我很高兴,我jiāo到了第一个朋友。看到我容光焕发,我娘也很高兴。可是三个月后他却再不来了。我等了整整一个冬天。最后按捺不住寻了过去。他关门不见。他的下人说我是下贱之人,说我没资格跟他做朋友。我的扇坠被他从矮墙上丢了出来。
我的朋友就这样没了。我到底是个孩子,我又忍不住哭了。不敢让我娘看见。我娘还是知道了,抱着我哭个不住。那时候,我倒宁愿我是个姑娘,这样就能跟青楼里的小丫头片子们做朋友。就算我不聪明,也不至于这么孤单。所以,自打那以后,我就没了真心jiāo朋友的心。直到遇上你跟shòu医两个怪物。
别人也说我变了娘娘腔。生意上的人明里暗里说我枉费了一张好脸蛋,却是个yīn险的人妖。说我不做公公都可惜。
我才不管他们说什么,继续yīn险我的,赚我的钱,只要我娘开心我就开心。可是我真的很孤单。
没人能跟我说说心里话,我也不会傻到把心里话说给别人,甚至娘亲。我小心翼翼地,唯恐再被人在心窝子里捅上一刀。
这样。渐渐地我也就不记得哭了。连在小院里呆着时,我也只记得喝酒不记得哭。其实有时候想想,能正儿八经地哭出来,也是很舒服的一件事。连哭都忘了,我真不是个好人。对不对南南?”鲁冰花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