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娘……朕等了如此久,就是为了今日。今日是先帝的忌日,孝期已满,”李治将头抵在我的颈处,暖暖的气息拂在我耳后,“朕来此,一是祭拜先帝,二是为了你。这些年,朕心底一直有你,从不曾忘却……”
我抬眼望去,飞雪茫茫,这个冬天似乎格外冷,我已真正开始懂得世事的冷峭与残忍。
“昔日恩qíng,而今都成幻梦,陛下,忘了贫尼吧,莫再以薄命人为念。”听李治如此说,我心中其实是欢愉的,为着掩饰,却愈发的哀怨,声调亦沉重异常。
李治依然紧紧地拥着我,他喃喃问道:“媚娘,你当真对朕再无半点qíng意?”
我仍旧没有回头,风chuī得愈发凛冽,我冷然说道:“贫尼早已不是陛下心中那美丽无双的花妖了,我已毁容,势难再全。且,我曾是先帝的才人,子纳父妃,名份攸关,我不愿陛下为难,望陛下舍弃我吧,我这一生都将感激不尽!”
我心中明白,我说得愈可怜,李治愈不肯舍。颈后一片温热漉湿,我随即觉察到李治在轻吻我的后颈,他沉声说道:“不,朕不许你再离开。朕永远不会忘记你。那日,朕允你出宫为尼,便已安排好,免得旁人多说闲话。如今,你再入宫,与先帝便不再有牵连了。”
听李治如此说,我心中暗喜,面上却不敢露出半点,只黯然说道:“天地无qíng,方得永存,日月有恨,不得相见……天若有qíng天亦老,月如无恨月常圆。陛下,媚娘从不敢妄想,只愿在此寺中永伴青灯,为陛下祈福……”
“柳眉锁恨,杏靥含愁……媚娘,你仍是如此的美……”李治突地扳过我双肩,指尖轻抚着我消瘦的脸庞,“只是为何如此惆怅?说出来,朕能为你解忧……”
“数年光yīn,谁能不老……”我与李治对望着,他面上已不见年少时那种青涩与羞郝,没有变化的是眉间眼底笼罩着的深深qíng意,他的声音如同打在我的心头,令我险些无法呼吸,止不住眼泪纷纷落下,“我何尝不想……但你是天子,我是糙芥,我早已配不上你了……”再纠缠下去便是矫qíng了,我将心一横,奋力挣脱开去,口念佛号,步步后退。
“媚娘,媚娘,缘尽于此了么?”李治果然没有再追上前,只一脸痛楚地立在原地望着我。
“陛下……”我沉默刹那,随即苦涩一笑,再无其他言语,转身飞快地离去。
飞雪寂寥,扑面而来,糙木无色,冻得人似乎连思绪都不在了。我心头一凉,却如同三伏天了喝了碗冰镇酸梅汤,说不出的适意舒慡。
经过今日这一面,李治回宫后必会对我存有念想,这便是我的机会。
从母亲被rǔ,到我的出世,我这一生本就是场无可挽回的错误,总算是流gān了眼泪,总算是习惯了残忍,我不愿回头,更不能回头,我亦不敢相信任何qíng意、任何承诺。它们太脆弱,我亦太天真、太无助。
冬日寂寥,雪光与天光jiāo映。梅花在寒风中轻盈摇曳,冷香淡漠。入目皆是盈白雪景,如同早前的天真梦想,但如今,一切皆已被时光损毁,再没什么能令我下跪。
多少坎坷前路,多少无奈心怀,多少不堪往事,多少yīn霾记忆,多少欢爱歌哭,多少纯善真挚,都将随着这飞雪丢弃,永不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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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chūn来,雪融冰破,余寒犹在。
柳糙青葱,却未可蔽天,却也是枝荫密密,绿意幽沉。但,宫廷与感业寺又隔绝了,李治没有再来,甚至没有命人捎来只字片语。
我仔细回头思索自己那日的一言一行,并无半点不妥之处,便耐心地等待着,我留心一切关于宫中的消息,通过这些消息来分析李治不再有任何讯息的原因。
一个晴朗的午后,我独坐在蒲团上,将母亲教我的心法一遍遍的练习,静心克yù。
突如其来的烦躁却使我无法自静,我定了定神,索xing起身走出禅房。
院中寂静无声,两个吃得肥头大耳的尼姑在亭中打盹,麻雀一群群在院中觅食,一只大huáng狗奔来,麻雀们也不惊飞,它们和平相处。
如此安稳,却不会为我带来心灵的安慰与活下去的坚持。
因为我没有为它的表象所迷惑,它们平静,它们迷人,然而底子下却藏着一张地狱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