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让臣来吧。”阿真低沉的声音由后传来。
“你……”李治身躯一僵,搂着我的双臂猛地收紧,却迟迟没有开口。
“陛下,回宫路途尚远,您九五至尊,不应受如此颠簸,还是臣来吧。”阿真亦未退缩,镇定地说道。
李治低头看我,他的声音紧迫得似从牙fèng中挤出:“媚娘,就让真王送你回宫好么?”
“真……”我已痛得理智全无,而阿真的面容温和得如一个一触即碎的梦幻,似在坠入死之深渊之前的一刹那,眼前浮现出光华般,我倏地松开紧抓着李治的手。
“媚娘!”李治低唤一声,他抱的我的双臂太过用力,令我隐隐生疼。他忽然恍惚地笑了,而后他的目光微微一颤,终是松开了手,阿真便立即上前将我接了过去。
阿真的衣袖中没有浓郁的龙涎香,而是一股宁静的竹香。我缓缓沉静下来,心境空明,连疼痛似也减了几分,便将头轻轻靠在阿真的肩上,意识逐渐模糊。
视线朦胧中,我望见周围的侍卫宫人皆面面相觑,李治更是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阿真温软的气息扑着我的面颊,细若游丝,轻若鸿毛。我已顾不上深虑,徐徐合眼,提气,换息。虚空中,唯有沉沉的黑暗与这个男人遥远而有力的心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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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重珠帘深垂,光线昏暗。
烛光摇曳,飘忽的烛影乱蝶飘飞般落于清砖上,打破了那一泊静水。铜台之上,红烛已燃了大半,蜡油盘旋凝结在灯台上,点点如离人泪。
我侧坐榻上,望着锦巾中酣睡的显儿,想起那日之事,闭了闭眼,那些究竟是我的幻觉还是领悟?
那日阿真将我抱回宫中,立时有太医前来救治。我原是动了胎气,经过几个时辰的苦痛挣扎,显儿便来到了世上。
我大伤元气,只得躺于榻上静养数日。
碧玉香炉中燃着悠麒香,清烟袅袅而上,恍若如丝棉柳絮,妖娆轻舞。
“媚娘……”李治低弱的声音如一缕轻烟,由帐外传来。
终是来了么?我自嘲一笑。那日之后,我便极少见到李治的面,他总是匆匆而来,仓皇离去,就怕多看我一眼。
我抬眼望他,他从昏暗中转出,疲惫的双眼,苍白的面色,细长的眉峰,轻抿的薄唇,略尖的下颔……威仪天下的龙袍穿在他身上,却显得那样单薄,那样瘦弱。
“臣妾参见陛下。”我放下显儿,起身行礼。事到临头,退缩亦是无用。何况,那日忘qíng之下的冲动,我并不想抹去。
李治原本一脸落寞,见我如此,刹那间满脸yīn云,他双目圆睁,眸中血丝一条条如纵横jiāo错的尖刃,刺得我阵阵心惊,下意识地朝后退去。
“为何你仍可如此冷静?我在你眼中就什么都不是么?”李治森然走近,他每踏出一步都似用足全身的气力,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腕,“你说,我对你不够好么?!为何你总是若即若离,我始终不懂你究竟想要什么,我只知道你想要的一切,我都尽力会为你达到!但我所做的一切在你眼中却全是不屑,你除了漠然,还是漠然!你说!你究竟还要什么?!我究竟要如何做,你才会正眼看我?!我竟是如此让你不能依靠么?!”
李治生xing温和,对我从来是和颜悦色,即使他在盛怒中,也不曾泄出一丝一毫怒气。我是初次见他狂怒的模样,一时呆怔地任他粗bào地拉扯着,久久无言。
李治厉声喝问着,他激昂的叫声最后却只剩嘶哑的呜咽:“呵……”他突然自嘲地一笑,而后松了手。
我失去了依托,顿时站立不稳,跌倒于地。发上的白玉簪颤悠着磕上青砖,应声折断,裂声清晰。长发倾泻而下,流水般地铺了满地。
我的膝盖撞上坚硬的砖面,痛麻不堪。我却笑了,仰头望向李治。
我以为自己会看见他愤怒之下扭曲的脸庞,但为何,他的神色却是那样的哀伤?他呆立着,忽然以手掩口,低低咳嗽起来。
他的嗓子一向不好,如今是这样严寒天气,他又声嘶力竭地吼叫,想来是旧疾复发了。
我抬手,习惯xing地伸过去想轻拍他的背,为他顺气。但那只是一瞬的恍惚,我抬起的手终是静静垂下,藏于袖中:“你嗓子不好,别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