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停止了咳嗽,他定定地看着我,竟微微笑了。发青苍白的脸上绽出的那抹笑意,似惨痛,似哀凉,却更是恳切:“你还是有一点在乎我的,是么……”
“阿治……”听着他孩子气的问话,我似看见了那在花丛中胆怯地拉住我衣袖的少年。那时他也是这般站立着,拉着我的衣袖轻轻地问着这句话。我yù转身而去,他却紧紧抱着我,死死地搂着,似永远也不放手。我被他勒得难受了,便不再动作,静静靠着他坐下,任他将头枕在我跪坐的腿上……
“媚娘……”李治忽然紧紧抱住我,似害怕我会突然消失,他喃喃说道,“这几日,我每晚都梦到母后,我在后高声唤她。她仍是那般温婉,也是如此对我说,‘雉奴,你嗓子不好,别说了……’我自小最爱母亲,但她那么早地便去了。而后,兄长,父皇……身边的人一个个都去了,再也不回来……我愈想要留住的人,却总是更快地离开……如今只有媚娘你还在,只有你了……但是我害怕,害怕你也要离我而去……”
寒风掠过,烛火左右摇摆,室内光线又暗了几分,纱帘被风卷起,却见窗外冻云筛雪,我顿觉身上的裘袍,挡不住这侵面的寒气,便往李治怀里钻去。
“媚娘……”李治原本了无神采的双眸,忽地明亮起来,浮着稀薄雾气,但他口中说出的话却是那般无qíng,“你说,我杀了真王,可好?”
我悚然一惊,猛地攥紧了拳,额头冒出汗珠。李治衣袖间郁郁的龙涎香弥散开,恍若梦境。但我知道,没有哪个梦,会如此残忍,又如此真实。我脱口而出:“不……”
茫然中似听到李治的笑声,像轻飘的羽毛dàng了过来。我心下一恸,再也无法压抑,眼中灼热,一滴泪落在他的龙袍上,淡淡泅开。
“媚娘,我令你为难了,是么?”李治的手抚上我的长发,丝丝缕缕纠缠上他的手指,这便是孽。
我轻泣无语,侧过头。窗外仍是飞雪纷扬,白蒙难辨,了无痕迹的苍茫,仿佛无声的光yīn,我的心思也奇异地沉淀下来。
“陛下,前些日子,有官员密奏,五品太子洗马韦季方与八品监察御史李巢互为朋党,勾结权贵。原本这只是两个中下级官员巴结权贵,算不上大案件,”我垂下眼帘,抽泣声渐渐止了,“我便派方才提拔为宰相的许敬宗去审理此案,许敬宗是个聪明人,深谙为官之道,刚被提拔,又被选中审理案件,他自然明白我命他审理此案顶是不同寻常。”
“不同寻常?”李治见我忽然转了话题,虽满面疑惑,却也没有多问。
我的唇边牵起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陛下,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而什么样的罪,能真正将所谓的皇亲国戚定罪,无法翻身呢?”
李治放开紧搂着我的手,端然静坐,微微垂首,神色难辨:“谋反。”
“许敬宗确有些手段,他将韦季方与李巢抓来威bī利诱,最终获得一个隐秘之事。”我平静地说着,神色了无波动,“他说这并不是一宗简单的结党营私的案件,其中隐藏着一个yīn谋,这个yīn谋便是韦季方想通过巴结长孙无忌,上下勾结,陷害忠良,助长孙无忌扩大自己的权力,策划谋反。而韦季方被审讯时发现yīn谋败露,只好畏罪自杀。”
李治站起身,立于一泊烛光中,低垂的睫毛投下淡淡yīn影,他低弱的声音里隐约着极轻的笑意:“舅父或许是受小人挑拨离间,与朕是有些隔阂,他可能对朕有所猜忌,有所不满,但他怎会谋反呢?”
“指证长孙无忌谋反的不止韦季方与李巢二人。有人曾密报真王与长孙无忌jiāo往过密,为此我也找过真王对峙。他告诉我,长孙无忌是频繁地找过他,也确是商量谋反之事。”我有条不紊地道出始末,“以真王的身份,倘若他亦指证长孙无忌谋反,此事便可定下,长孙无忌的罪名便可坐实,难再开脱。”
李治猛然一震,转身直视着我,刹那的惊讶后,他缓缓说道:“你是何时知道此事?”
“臣妾亦是在不久前才得知。”我面不改色地说道。
李治略静了静,长叹一声,眸中隐有泪光:“实是不幸,亲戚间屡有异志,往年高阳公主与房遗爱谋反,今舅父复然,使朕愧见天下之人,此事若全部属实,朕又该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