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啷”一声,牢门大开,狱卒恭敬地道:“皇后娘娘留心脚下。”
李义府身穿囚衣,正双目呆滞地盯着墙上巴掌大的的窗子发愣,听到声响,他倏地回头,眸光大亮,双膝跪下拜道:“娘娘!”
屏退了左右,我才淡漠地说道:“义府,不必如此,我早已对你说过,若你再不知进退,我亦无能为力。事到如今,你便认命吧。”
李义府抖颤着,眸光先是惶恐、懵然,直至一片平和。他嘴角抽搐,半晌,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哈哈哈哈……世事真是有趣啊!世人皆戴着面具演戏,也都知道别人在演戏,却又自作聪明地以为他人不知自己在做戏。众人便如此自欺欺人地做戏到底。聪慧之人在半途便厌倦了这累人的把戏,面具一扔,撒手走了。而有些愚蠢之人死到临头才猛然发现这是一场无聊透顶的戏,想要摘下面具,却已迟了。而更多的人怕是一生都要戴这面具活下去!”
我眼皮一跳,只冷眼望着他,并不回应。
李义府双目一翻,双手似在得意地颤动:“事到如今,娘娘您又何必再做戏呢?!您来探视我,莫非真是怜悯我们主仆一场,而来送我一程?不,不!您不过是在做戏给许敬宗他们看,好令他们知道,您是一个多qíng多义的好主子!这果真是个为难人的角色!”
我肃着脸色,仍是不发一语。
李义府圆睁双目,眸中血丝纵横:“娘娘还是不要糟蹋了这一场好戏!我已是将死之人,您的冷漠无qíng除了让我带入棺材之中,还有谁能看见?!即使不幸让其他人瞧见了,他们亦不会相信,只会斥责我的忘恩负义!”
我忽然无法直视他,便移开了目光。
李义府的声调愈发高昂:“我落得今日的下场又能怨得了何人?只能怨我砸了自己的面具,演错了戏,表错了qíng!我死心塌地地追随娘娘许久,却到如今才算真正明白娘娘的心思,见识到您的手段!我虽知娘娘文采超群、聪慧玲珑,但总想您年纪太轻,又是女子,终究不会有太大的成就。而陛下薄qíng寡义,恐怕他会亏待于您,如今看来,我错了,且错得一塌糊涂!您深谋远虑,陛下谋虑有之,深算却未必,假以时日,他亦不是您的对手!”
我蓦然侧首,一动不动凝看李义府,冰冷的寒意瞬时袭上身来。“唉!算了,算了吧!我命该如此,再抱屈也是枉然。我恨只恨自己自作聪明,对古人之言嗤之以鼻,如今才懂得那是金玉良言,不可不信啊!”
我明知不该接话,却仍是问道:“是何金玉良言,令你如此感慨?”
李义府猛然望向我的双眸,沉声道:“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故不虚也!”
我心中一凛,脚步虚浮,仓促间伸手抓住监牢的铁栏,冰寒触感立即浸进我的肌肤,入ròu刺骨,冷入心底。
我转身yù颤步离去,李义府忽地在身后叫了一声:“娘娘!“
我只觉得手上一阵冰冷,他竟牢牢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想怒斥他,大胆,你竟如此轻浮,敢羞rǔ皇后!只是他冰冷如铁的手指传来的轻颤却使我无言,我犹豫起来,想奋力甩开他,身子却一动不动。
他就那样跪在那儿,狠狠的抓着我的手腕,那双细长的眸子似水汽氤氲,目光深处有着不顾一切的狰狞,如幽然毒蛇之眼死死盯紧了我。
许是夜色浓重,许是冬意阑珊,李义府的手指沁凉舔着我的肌肤,惹得我贴身一片冷汗。
“皇后娘娘。”狱卒不徐不紧的声音传来,牢笼外似窸窣有了声响。我一阵惊慌,随即回过神来,回身便走,我暗恨自己本领不济,竟在刹那间被李义府锁住了心神。
“娘娘!娘娘!我信你啊!是如此的信你啊!”李义府在后嘶声尖叫。
我的脚步一顿,却不回头,而后走得愈发急了。
“娘娘,你好狠的心啊!好狠的心啊……”李义府的声音颤颤地在寒风中飘dàng。
雪已停了,浮金般的阳光静静洒落,我的影子长长地投在雪地上,望之冰凉。
我脑中思绪急转:我自以为自己与李义府的处境不可同日而语。但听他方才的话语,似是讥我虽贵为皇后,受到李治的宠爱与新人,如今执掌朝中大权,实是与他并无二致,不过都是李治手中的走狗弓箭,一旦鸟尽兔亡,仍是难逃一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