妩媚则天_作者:城城/深水城(235)

  我想起李治凛寒的眼神,不容任何染指。他的眸光有似曾相识的痕迹,有令人疑惑的气息。

  莫非,他果真……

  握着暖炉的手开始发抖,一颗心比枝头颤动的残雪更凉。

  帝王啊!

  不,不,我不是弓!

  我武照岂能只作为一张弓而存活于世上?!

  只是我今日无视李义府的信任,果断地弃他如履,没有一丝怜惜,他日恐也有人如此对我!

  身上裹着的厚厚貂裘,手中握着的暖炉,十分温暖,却又似挡不住侵面的寒气,我一身燥热的汗,汩汩地流下冰凉的脊背。尖利指甲狠狠地掐着皮ròu,冰与火、痛与忍的边缘,却无法呼嚎。

  低头,我窥见人心最yīn冷之一隅,信任有时反而是最伤人的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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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潇潇晨雨,庭中蔓糙,泫露瀼瀼,似有薄雾遮面,烟水一片。

  chūn雨孤寂,如一曲离歌独奏,冰冷的弦,凄凄哀哀,哀怨低切。

  李治已下令将李义府除名,流放巂州,几个儿子与女婿或流放振州,或流放庭州,天南海北,各自一方。

  而司刑太常伯刘祥道,便凭着主审李义府一案,一跃成为李治的心腹,不久后便被拜为右相,坐上了李义府原先的位置。

  新旧更替,权力追逐,无qíng而媚俗,天道依旧冷漠森然地循环着,从不为谁的逝去而停止。

  微风细雨拂过,牵曳出细碎的琴声,由远而近,断断续续。

  清远端坐案前,轻拢慢捻抹复挑,指尖似有珠玉抛滚,晶莹剔透的水珠不厌其烦地涌出,汇集成溪、成江,后成汪洋之势。清远眉目沉静,似已没了人世的烟火之气,如置身深湖的顽石,纵使湖面急流汹涌,他依然是漠然的寂静。

  琴音最后简直是撕咬搏杀,是大风起兮的战歌,使听者背后起了丝丝凉意,不禁寒颤连连。

  清远微微俯身,修长手指由洁白柔软的袍袖中伸出,轻轻为我拈起发上的落花,他幽幽叹道:“美极……”

  我这才察觉风雨苍凉,暗香湿润,落花满地,竟覆了我一身。我轻巧地踏在落花上,笑问:“大师叹的是花亦是人?”

  “是花亦是人。”清远浅笑和煦,将指尖落花轻轻弹入湖中,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舍又不是,不舍又不是,人之通病。”我轻轻抖落一身落花,仰首望去,“这是桐树吧?”

  “凤择桐而栖,梧待凤来仪。桐木亦可制琴,其声清越,悠然而响,古时名琴皆由桐木所制。”清远眸光清亮,怡然悠语,“皇后娘娘听琴已有数月,仍不厌烦么?”

  近来,我不批奏疏,不见朝臣,不阅书卷,只听琴。

  “厌烦?我以为,这是凡人才有的qíng绪。大师立于尘世之外,竟会说出如此话来。”我双眉微蹙,不忘讥讽,“哦,我忘了,大师如今已是法门寺高僧,深得陛下喜爱,自然也免不了顾念这些凡尘俗物。”

  “我若不如此做,又怎会有机会入宫与娘娘相见呢?贫僧近来学得一则禅,说一个僧人打坐,却总觉有一只蜘蛛在骚扰他,于是他坐立不安,无法入定。”清远迎着我的目光,双眸亮如晨曦,“禅师告之妙法,若下次蜘蛛再扰,便用笔做一个记号。后来蜘蛛果然再来,那僧人便画了。事后,他发觉自己的腹部上有一个记号。”

  “魔障缘于自己。”我抚额微笑,

  “娘娘以为不批奏疏,不见朝臣,不阅书卷,只听琴,陛下便会安心么?”清远踏前一步,俯首在我耳边低语,温热气息随即倾袭而来。

  我心念一动,随即攥紧了腰间的缠丝衣带:“放肆。”

  “娘娘,佛家有云:大痛时,亦要淡然而笑。”清远衣袂轻举,意态悠然肆恣,“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每一个听琴的女子,都曾是佳人。但娘娘你,却是一方玄铁琴上最高寒、最尖锐的那根弦。”

  “即使是弦,也会有疲累断裂的一日吧?”我低头轻叹,声调惘然,“兴许明日我回并州去了,在我与母亲住过的小院里重新种上白梅,粗茶淡饭,足不出户,潜心读经。”

  “皇后娘娘过不了如此平庸的日子。”清远摇头,“你的命与淡泊相背,你从不是个安份的人,我前日方才为你卜了一卦,富贵不能言,预示你的运数才正要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