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一世,有舍才有得,权臣当道,眼下的实力若要与楚仲宣抗衡胜算并不算大,他一向谨慎,没有十足的把握,绝对不会轻易冲动行事。他不想再重走姬夜羲的老路,就只能舍了她。只有敛尽锋芒,忍。
等到宝剑出鞘之日,必定势无可挡,杀尽所有佞臣。
最后的理智在心中挣扎,夜飒握住朝颜手腕的掌心终于颓败地缓缓松开。
他贴着她的鬓发,试图唤醒她,一字字却说得极沉极低:“你不是一直想要跟他生同xué,死同棺么?你听着,若你肯醒来,朕就放手,朕成全你,放你们走。可若你再这么睡下去,朕就随时都能取他xing命!朕若要他死,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你知道的,朕说得出,也绝对做得到!”
听了他这一句,朝颜的身体猛地颤抖一阵,眉心痛苦得蹙紧,过了好半响,却又慢慢的舒展开来,他再仔细一瞧,她已经安静地睡了过去。
☆、第五十六章
十数位御医在柏梁殿整整守了三天三夜,才将朝颜从鬼门关捡回一命。
朝颜的身体调养了大半个月方才见好。而那日过后,她再也没有见到过夜飒,这个从前日夜黏着她不肯放手的人,仿佛在一夜之间凭空消失,再未出现在她眼前过。
她只听宫女私下议论,皇帝如今又再恢复了从前的纨绔姿态,和着一gān武将近臣日日流连上林苑狩猎作乐,对皇后的宠爱更甚从前,帝后俨然的伉俪qíng深。
这时,朝野有言官谏言:废帝及其宫妃理应循旧例迁出后宫内闱。
十月,夜羲从长久的昏睡中清醒,朝颜亲笔上呈皇帝:衡山王病qíng见好,妾愿自请随废帝迁去上阳侧宫。
夜飒的御笔朱批仅有一字:准。
huáng昏时分,一乘孤伶伶的马车自内宫北门辘辘行出,碧色的车身渐渐被暮色一点点吞没,最后只成极小的黑点。
夜飒站于高台,目光凝望向远处。远方已经什么都再看不到,从此山长水远,当真是再见不到了。他闭上眼,那些魂牵梦绕便又再袭上心来,如这现下冬日凛冽割人的酷寒,冷得让他快要招架不住。
茉岚曼行上前,盈盈巧巧请了个安,伸手为他披上斗篷,微笑着问:“这高处风大,皇上立在这儿看什么呢?”
他回过身来,将她的手一把抓住,恍然无助地问:“怎么办?她真的走了,怎么办……”
她从未见过他这般失神的模样,伸臂缓缓攀上他的肩,“高处不胜寒,自古帝皇诚如是。因为皇上你不能悖逆世俗给她堂堂正正的名份、地位,甚至是让她再不承受世人非议。她是走了,可今后还有臣妾会陪着皇上。”
夜飒本皱着眉,听了却是忽然勾唇轻笑,“是啊,高处不胜寒……高也有高的好……”他猛地伸臂狠狠搂住她,用着近乎杀人的力气,箍得她几乎要窒息过去。
半响,才听那人又冷又涩的声音低低说:“可朕的心,都快冷透了……”
☆、第五十七章
流光容易把人抛,转眼,又是一年寒暑。
上阳宫里一年多的安静时光,没有腐朽糜烂的宫廷纷争,没有权谋利益的勾心斗角,更没有见不得人的罪恶纠缠,有的只是平静安闲的如亲人一样的相守。
夜羲的病正在一点点痊愈,慕思筠的逝去,成了他心上一道渐渐愈合的疤痕,即使是现在揭开,仍然会痛。朝颜原本苍白的面颊上也渐渐有了鲜活的色彩,她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在上阳宫这一隅天地里犹如新生,仿佛已将从前过往的一切彻底忘却,爱的,恨的,通通都忘了。
下雪了,一夜北风急。破败的庭院里积雪皑皑,糙木银妆素裹,如玉砌银雕。
上阳宫清苦的时光里,日日行动不得自由,被一方宫墙圈在这小小的天地里,苦中作乐也是一件极美好的事。朝颜披着半旧的猩红暗纹氅衣,踩着积雪行至树下,踮了脚尖折了枝怒放的白梅。转身望向亭子里炉火旁捧着一卷书安静看着的夜羲,“这枝好不好看?”
夜羲抬起脸,脸色还带着少许清瘦苍白,微笑地颔首,“好看。”
朝颜折回身,命串珠将梅枝放去瓶子里cha好。夜羲看着她脸色好了很多,伸手探她指尖冰凉,温声叮嘱:“冰天雪地的仔细冻着,你手这样凉,快添件衣裳。”
朝颜扬眉微笑,索xing将手覆在他膝头,“那你替我暖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