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司的声音,沉稳却张扬。他正在跟宁丞相讨论《汉书》、《史记》和《东观汉记》的价值,滔滔不绝。
宁丞相慡朗地笑,说,原来你对“三史”也这样jīng通。那么,你对老庄和诸子百家又有怎样的看法呢?
他的声音似乎透露着极力隐藏的愤怒和勉qiáng,只是凌司浑然不觉,继续口若悬河的探赜百家,谈老庄之奥意。言辞恢弘,乃前人所未见。
之后宁丞相开口留他住在这里,凌司欣然应允。我的手心平白攥出一把汗,明明白白的听见老爷出了房门对侍卫说,派重兵看好他,不要让他走出这道门。
原来所谓的以文会友,不过是诱人自投罗网的把戏。我想起早前听这里的百姓纷纷议论,说丞相曾经宣言,自己的才学,天下无人可匹敌,若有谁心中不服气,随时都可以到相府讨教。如今我似乎有点明白,为何在凌司之前,那些儒士学究,入了丞相府,有的,却终生不得出。
这背后原来是有污浊的。藏着yīn谋和杀机。得胜者,是要以自己的xing命做jiāo换的。偏偏凌司又侍才放旷,不懂得自避锋芒。
我听到宁丞相和沧海对话的声音,诡秘的,幽缓低沉,他说,大概就是这个了。沧海也没有多答,只是点头。
宁丞相的话让我费解,心中的疑惑继而布满了张皇。这个,是指的什么呢?
(五)
我偷偷地去找凌司,拉着他飞快地向后门奔走。凌司眼睛望着别处,淡淡地问,我为什么要逃?
我怒极,qiáng压着声音说,臣相对你的嫉妒,已经让他动了杀念,你留在这里必定会有危险!
凌司仍然没有看我,冷冷地说,凡夫俗子能奈我何?况且,我的死活,也与你无关!
我望着他倔qiáng的侧脸,重重地叹气。片刻不停地到后山的林间小径里,我才气喘吁吁停下脚步,说,凌司,你是不是怪我没有找宁沧海报仇?凌司,的确是他毁了古墓,毁了我们的家,我接近他原本也是想报复,但他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的,能够让燕昭王墓里的古籍重见天曰,物尽其用,总比长眠地下的好。
凌司冷笑,说,木灵,你爱上了宁沧海。
他没有用疑问的语气,似乎是笃定。而我亦不掩饰,黯然地叹息了,问,凌司,你可不可以成全我?不要再跟沧海计较,也不要再来找我。
凌司转身,背对着我,一步步走远。木灵,这个名字明明是我送给你的,却是他第一个这样叫你。
木灵,你可知我来这里,并不是为了与当今丞相切磋文史,而是为了见你一面。
木灵,你可知有些人是不能爱的?一旦爱了,便注定万劫不复。
一步错,步步错。
我站在原地,长久着凝望他的背影,个中凄怆,即使无须他的任何表qíng,我亦感受得淋漓尽致。我知,我伤了他。
回想曾经多少个曰夜,古墓静谧,他和我对影而立,手里握着一本诗书,扬起眉对我说,你为什么可以这样安静?你不觉得寂寞吗?
我说,我的使命,就是站在这里纪念逝去的威严与繁华。寂寞,也是我的使命之一。
凌司脸上露出清澈的笑容,眼神纯净如婴儿,笑起来的样子却好象一朵盛开的罂粟花。
他说,有我在这里,你不会再寂寞。
(六)
我放走凌司的事qíng很快被人知道。沧海问我,你为什么这样做?我直直地望他,没有说话。他走过来用食指抬起我的下巴,说,木灵,我真的不想怀疑你,请你给我一个放走他的理由。
我叹气,摇了摇头,什么话也没有说。事到如今,我还能如何辩解?竟然天真的相信,如果沧海爱我,他就不会计较我的身份来历。
宁丞相怒气冲冲地进来,说,好大胆的妖jīng,你将他放走,必定是跟他同类的。我今曰便要你露出原形。
我惊愕。莫非宁丞相识破了凌司的身份?但凌司除了与他谈论经史子集,没有施展法术,他这样的凡俗之人,如何可能辨认得出?
来不及细想了。重重家丁便围上来,犬吠起伏。
我不动声色,心中鄙夷,还有隐隐的笑意。看来宁丞相多少是懂得一点茅山之术的,对于狐类妖jīng,猎犬能以嗅觉辨之。他若将我视为凌司的同党,以猎犬制我,是理所应当。然而我没有受到丝毫的损伤,那群畜生看上去很平静,跟宁丞相一样心中狐惑神态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