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敏起身关窗,见桌上宣纸已被雨水打湿,上面铰碎的络子线头全糊成一片,才想起自己丢出窗外的那只。如今过了五六日,又落了雨,只怕上面的珠子已经化到泥土里。
她略有些懊恼,却也只能亡羊补牢,命人点了宫灯,提着出去寻找。
元清并没有睡着,邵敏不在身边,他略觉得不安。却不敢追出去黏上她,便攥紧了手上的络子,qiáng迫自己睡过去。
他隐约觉得手感有些不对,络子里的珠子手感变得像琼脂,些微绵软。表面却跟面团一般粗糙粘人。但是几日不得安眠,他已困倦得不能思考,只下意识的揉搓着消磨时光。过了不知多久,他感到是邵敏回来了,意识一松懈,便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两日之后便是重阳节。
元清与邵敏闹别扭,本以为邵敏不会好好准备了,谁知接近午膳时分,寿成殿便来了人,请他去赴家宴。
彼时元清正跟内阁议事。延庆路那边传回消息,说是两个月前,希提王臣部的王子由贵率部众叛乱,被希提左相帖木儿击败,逃往关内。王臣叛乱部众已悉数被杀,残余两部人心浮动。守将建议笼络由贵,由他策反王臣残部,让希提内乱,无暇他顾。
内阁为了此事又争论起来。原本有程友廉在,僵持不下的局面已经被打破了。但是这次程友廉压根不把这事放在心上,连表态都没有。因此御前议事,就变成了周天赐与高宦成轮流劝诱程友廉。
元清原本冷眼看着。此时听到邵敏请他去赴宴,急着要走,这才开口道:“程卿怎么想?”
程友廉愣了一下,忙回神,上前奏禀道:“臣在想huáng河秋汛。臣入京前路过濮州,见河chuáng足足高了民居几丈,已是悬河。前些日子濮州附近接连降雨,臣只怕huáng河决口,后果不堪设想。”
元清略愣了愣,回头吩咐小太监回告邵敏,他晚些去,让她先吃。而后正襟危坐了,道:“七月里程卿未回京时,工部已奏过此事。朕拨了银子命地方筑堤,程卿可是觉得不足以保障?是否见闻了什么,尽管说。”
高宦成与周天赐面面相觑,都没想到就这么被转了话题,反应过来后同时有些羞恼,瞅了个空,cha嘴道:“陛下,由贵一事……”
元清不耐烦的瞟了他们一眼,“一个降而复叛、抛弃臣民故土只身逃到异邦的王子,也值得朕两名内阁重臣牵肠挂肚?”
高宦成与周天赐同时愣住,周天赐忙唯唯的退下去,高宦成无奈瞪了程友廉一眼,收到一枚惶恐却无辜的黑葡萄,不觉一个头两个大——上次议事,虽程友廉没全盘支持他的提议,却显然倾向于他。但这次,他完全看不出他站在那边了。
如果邵敏能听到他的心声,必然会暗自发笑——程友廉这人只认事不认人,连皇帝那边他都不靠,你算得上什么?
邵敏收到德寿殿那边的回禀,料想一时半刻元清来不了,便不急着让人布膳。
元清上次对她说,最爱赏花食蟹。因此她在御苑假山上的佳思亭上布置了宴席。她知道御膳房那边有成制的全蟹宴,却不想破费太多,便只命清蒸了螃蟹,烫上jú花酒,备了重阳糕。
御苑有专门的花房打理,摆放的都是时令花糙。时已入秋,满园都新植了jú花。虽是移植过来的,但因为是在户外,便将花盆一并埋入土中,放眼望去只见一片花海,姹紫嫣红很是夺目。邵敏在邵府时也读过jú谱,却也认不全这么多品种。
佳思亭里单独摆放了一盆粉绣球,足有半人高,上面重重叠叠,花团锦簇。
邵敏来的早,一个人玩赏了一会儿,才见其他宫院的妃嫔们三三两两的过来。
南采苹自然也在其中。
邵敏只觉心中兴致霎时间便消散了。
她转了身望向西面凤鸣湖,吩咐铃音,让她告诉众人自己玩乐便好,不必来向她问安。
但片刻之后,她还是听到了南采苹柔美的声音,“皇后娘娘可还是在生奴婢的气?”
邵敏闷声坐着不说话,也不回头。
假山下众妃嫔聚在一起说笑,不时抬头望望上面,笑容微妙的低语着。
邵敏心中烦乱,只说,“我何必为你生气?如今你已有了名分,不必在我面前自称奴婢。”
南采苹叩了个头,低声道:“奴婢一日伺候过娘娘,便终身是娘娘脚下的奴才。没有娘娘便没有奴婢今日,若娘娘不肯原谅奴婢,奴婢无以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