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护士长姓陈,叫陈诺,四十岁,是护士长也是院长夫人。据说还是护士小姐们亲切的妈咪,每天早上八点准时到值班室扯一嗓子:“姑娘们,开工了。”
常晓chūn来了几天,混熟以后也跟着众姐妹喊一声:“是,妈妈。”
嘴里叫着妈妈,心里特别有归属感。她想单位也算是家吧。
工作了一个多星期,一天,她忽然接到艾冉的电话。
艾冉说好久没联系了。她说是啊。一阵沉默之后,艾冉宣布了一个消息:当年qiángbào她的两个混蛋都死了。一个欠人钱被当街砍死。一个喝醉酒 掉进河里淹死。
艾冉说:“他们都死了,没人再提当年的事了。你可以回家了。”
她说:“好,有空我会回去看看。”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努力忘却那场噩梦,现在因为艾冉的电话,她又想起来,心中的伤痛并不是那两个人的死亡能完全平复的。
艾冉始终对她心怀愧疚,在她想挂电话时,又急着问了几句:“你好吗,生活好吗,工作好吗?”
她说:“好,都好。再见。”
她的生活简单,工作清闲。
jīng神病院的护士没有半夜的急诊,也没有动不动十几个小时的手术。她平时按时送药,守着几个病人在活动室里看报纸,其他时候随意gān点儿什么,哪怕数着窗外的梧桐叶子打发时间。
护士值班室窗外的两棵梧桐树已经很老了,新芽慢悠悠地从树gān冒出来,东一个西一个,像外婆嘴里所剩无几的牙齿。
chūn天很快过去,还不见它长齐整。
办公桌上从老家带来的闹钟用了十几年也废了,秒针哼哧哼哧地爬,太子港爬满一格似乎还要停下来庆祝一番。
她一个人值班了时候,总觉得日子太静,静到可以听见生命以每分钟七十次心跳的速度流逝,让人莫名惊出一身冷汗,瞌睡也被吓醒,睁睁眼睛揉揉脖子,一年就这么过去了。
跟时光分开的六年以来,她一直没有谈过恋爱。她不急,周围的人倒是帮她急。不管去哪儿都问一句,结婚了吗,有没有男朋友啊,怎么还不谈啊。她被问习惯了都只是笑笑。眼她同样qíng况的刘小卷却是每次都不厌其烦地吼:“关你们什么事儿啊。”
有一个人她却不敢吼,就是护士长。
护士长总是说:“你看看人家结了婚的多好啊。再看看人家王京花,连她那样的都有老公,每个星期都来年看她。比如徐絮,就算老公不在身边都会给她寄钱用。”
王京花是他们这儿最活泼的女病人。因为她太胖又有脂肪肝,很多药物不能用,能用的剂量也不能大,病qíng一直很不乐观。医生们提到她都很头疼。
她自己也很头疼。她是四川人,十五岁那年被拐卖,最大的愿望是能回到四川。四川地震那段时间,大家围着电视机看灾qíng,她隔着铁门对他们唱:“我家大门常打开,开放怀抱等你……四川欢迎你,为你开天辟地……”唱得很有人都瘮得慌。
徐絮是王京花的主治医生,自己累死累活上班,把老公送日本留学。听说老公很争气,跟着导师做研究,赚了不少钱,每个月都往国内汇日元。
徐医生生活单调,除了工作,最大的乐趣就是讨论她老公在日本的生活,最得意的时候是每个月换汇的日子。中午包一放,她就开始念叨:“哎呀呀,早上想去换汇,没来得及,中午再去换,汇率就变了,一下子少了几千块。哎呀呀——”
常晓chūn和刘小卷对视一眼,她们知道,一般这个时候,护士长就要发话了。
“看看人家,”护士长挤到常晓chūn和刘小卷中间说,“再看看你们,都二十五了,工作两年多了也没个对象,平白làng费大好青chūn,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我想你,想你,好想你……”刘小卷开始用唱歌打哈哈,“我跟你说,我给你安排了相亲了。明天晚上六点,在悦华大酒店,你给我打扮漂亮点儿。”
“我不去。”刘小卷甩开她的手。
护士长捏她一下:“死丫头,我已经跟人家说好了。不去也得去。”
刘小卷捂住耳朵边跑出去边喊:“我不去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护士长跺脚,拿她没办法。一回头看到正在配药的常晓chūn,脸上重新展露笑容说:“晓chūn啊,她不去,你去吧。人家条件好得不得了,国外留学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