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想见她,好想再带她去三元大厦的顶楼,好想在那里为她放一次烟花。他还可以吗,还有希望吗,她会原谅他吗?
这,就是他的十四岁。
十五岁那年隆冬,医院为他换上新鲜的眼角膜。
去医院拆纱布的路上,他和妈妈都很开心。自从爸爸走后,他们母子难得心平气和地在一起。
纱布拆开,几天适应期后,他不再畏光,也能看清楚东西。只是,他的世界没有颜色,好似坐在放映着黑白电影的巨大荧幕前,不同的是,从前他一觉得无聊就可以走,现在,却无处可逃。
医生耐心地给他做了各项检查,最终结论:心理因素。
多牛bī的原因。
妈妈不相信,认为是医院给的眼角膜有问题,要告医院。
医生解释说:心理因素对健康的影响不容忽视。他的色盲可能是由于失明期间死了父亲,过于悲痛,又没有得到疏导而造成的,跟眼角膜没有关系。
过于悲痛?他怎么没觉得,他更愿意相信是被他弄丢的蝴蝶的诅咒。他在百科书上看过,这流连花丛醉生梦死的脆弱生物,其实是色盲。
多好笑。
他坐在车上笑了一路。妈妈被他笑的心烦意乱,一个急刹车,他的头撞到挡风玻璃。妈妈拍着方向盘喊:“你故意撒谎骗我是不是!”
嘴角磕出了血,他笑着无所谓地擦了擦,转头对着妈妈黑白分明的脸说:“别停在马路中间行吗。”
他们对视着,良久无言。
郭玉望着自己的儿子,她聪明又漂亮、狡猾又可恶的儿子,连她都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他的爸爸虽然花心,但làng漫主义的xing格其实很单纯。她不知道他的儿子从哪里学来这么复杂的眼神。
不过也好,如今的社会,单纯的人根本活不下去,让他多经历些磨难和痛苦,才能激发他的斗志。想到此处,她发动车子,用自以为轻松的声音说:“好儿子,你的人生你自己把握,妈妈相信你。”
听了这话,时光冷笑。他心中的恐惧、不安、失望、疑惑,在妈妈这里永远得不到安慰。
他给那家伙打电话,告诉他,他成色盲了,那该死的庸医查不出原因居然推卸责任说他心理变态。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要什么有什么,你变态个屁。别自找不痛快,矫qíng。”
时光放下电话,开始明白,再好的朋友也不一定能够完全理解对方。
再亲密的人心里,也有对方触不到的地方。那个地方,他不指望任何人到达。
自从他因为心理问题成色盲的事qíng在医院里传开,每次他去复诊,医生和护士看他的眼神都小心翼翼。
等检查报告的时候,有个小朋友眼巴巴地找他玩足球,他正想陪他踢几下,护士走过来,惊恐地拉着小朋友走了。
那护士看他的眼神让他别扭好一会儿。他继续在医生办公室外无聊地等待,无聊中,他听到医生劝说妈妈给他找个心理医生。
妈妈冷冷警告:“我再说一遍,我儿子不是jīng神病,我儿子没问题。”
jīng神病啊……他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望着天花板。之前的那个小朋友又偷偷跑过来问他要不要玩足球。
他低下头,盯着他说:“滚。”
他渐渐发现,不说话、不理人,才是最舒服的状态。那么多积压的qíng感撕扯着他,他很容易爆发,所以最好谁都别碰他。
十六岁那年,他顺利考入了老家的重点高中。
妈妈虽然口口声声说不相信他心理有问题,行动上还是遵从了医生的建议,把他送回原来的家里休养。她为自己解释说,她这么做是希望一切都回到原来的轨道上,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他们要像原来一样生活。
他无所谓去哪儿,无所谓过什么样的生活。
当色盲无所谓,心理变态无所谓。这世上,他什么都无所谓了。
时光,你的无所谓,正是我们故事的开始。
二。种子
常晓chūn最后一次听到姑姑的声音,是在初一的暑假。那天电视里放着纪念香港回归的直播庆典。妈妈拿着酒瓶在家里四处转悠,快乐得像只小鸟。她在妈妈走调的歌声里拿起电话,听到了久违的声音。
“晓chūn,我给你妈寄了些钱,足够你上到大学。姑姑能够为你做的只有这么多。你要好好学习,早日走出这个家。你不属于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