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们没有象从前般,对冷宫中的妃嫔,记得就送一餐,不记得几天才送一餐。她一进冷宫,女官就来了,带来了火炉和烛火,还有一chuáng温暖的丝被,但她拒绝了。近午夜时,御厨含着泪送来了热汤。热气一点点冷去,汤不少一滴。尔后的几餐,菜式越来越丰富,撤下去的一样丰富。她看都不看一眼,眼角深陷,嘴唇开裂,脸色蜡huáng。她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任其发展下去,象在等待某个时刻的到来,她就轻松了。
女官从先皇登基时就进宫了,手中不知处理过多少后宫杂事。妃嫔们哭哭闹闹,什么样子都见过,却唯独没见过梅皇后这样,一滴泪都没有掉,而她至今都不知这位皇后得罪了皇上哪里。在她大线条的感觉里,皇上待这位皇后特别爱惜,而且刚生下世子和公主,正是受宠时,怎会有这么大的落差呢?可是在皇后一进冷宫,皇上又密宣她好生相待,好象是两口子闹别扭,赌个气什么的。
但梅皇后的样子不象,她看得不错,梅皇后似乎对一切都没了留恋,她等待的象是地狱使者的亲临。
女官没有点明,警觉心全坚了起来,她不敢眨下眼,更不敢离开,怕一合上眼,皇后就命归西土了。
“女官大人,明天可否请你带些纸和笔进来?”梅清音突然轻轻出声。
“当然!”
“谢谢了,还有一事,中宫中有位宫女叫金花,不是通过正常的渠道进宫的,她如果离宫回家,应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女官停了一下,“她只是娘娘带进来的丫环,户藉还在原来的府中,不归皇宫管,离宫随时都可以。”
“凡请大人明早送她离宫吧,请她速回云南,不要再留京城了。还有,中宫里一些我从梅府带来的书藉和我的手稿,请太监们整理下,送回梅府。方便吗?”
“方便!”
梅清音不再言声,身子早已坐麻,她却无意动弹。生完世子和公主才近二月,她还很虚弱,这样冻着,不进饮食,她知道不久她就会走了,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刚刚,她忽然想到不能这样走,不能让长大的世子和公主象萧钧儿时那样,不知道娘亲是个什么样的人,从而会没有安全感的长大。她要给孩子留下什么,再走。她要告诉世子,她来自一个什么样的家庭,儿时如何,读过哪些书,作为负有安国治邦的世子,应如何做人。而公主呢,她娇柔的,来得很意外的小宝贝,她要对她讲女儿家应有一颗淡然的心境,如果遇不到珍爱的人,就快快乐乐纵qíng于山水书卷,不要惹上尘事琐意。如果遇到了,也不要全心付出,一半就可以了,另一半留下好好珍爱自已,即使有一日发生意外,不会象娘这般伤得体无完肤。
并没有因为是冷宫,曙光就不光临。天刚破晓,一缕冬阳就从陋窗中透了出来,在尘埃和蛛网间折she成千丝万缕的光线,美得眩目。梅清音眯着眼,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切,轻轻动下脚,头晕得很,眼冒金星,她咬着牙下了地,晃了几下,终究站稳了,她移步到妆台前,扫落桌上所有的残脂污粉,铺上女官送来的纸,磨墨,动笔。
没写几行,宫墙外忽响起一声声嘶力竭的哭喊,“娘娘,我是梅珍,你开门让我进来。”
梅清音背对的身子一颤,她没有回首,继续奋笔疾书。
“娘娘,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早晨才听到传闻,急得就跑进宫,没想到是真的了,娘娘,你让我进去陪你,那个什么王妃,我不要了,我只要守着娘娘,上刀山下油锅,都愿意。娘娘,你开门呀!”
她恍若未闻,手中的笔颤都颤一下。
梅珍在外面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女官实在听不下去,打开了宫门。梅珍拭去泪水,疯了般冲了进来,看到瘦到脱形的梅清音,抢过她手中的笔,一把把她拥在怀里,不舍地痛哭。
梅珍缓缓地跪了下来,抱住她的腿,“小姐,梅珍是你带进宫中的,现在的一切也是你给的,你如今这般苦着,我怎能安心地过下去。没事,没事,冷宫就冷宫,小姐在哪我在哪。”
“孩子!”梅清音摇头,吐出两个字,太久没有喝水,她的声音gān涩得可怕。
“孩子有安庆王呢,还有她奶奶,我不要紧,小姐,真的,到是你,象什么!”
梅清音呆呆地看了她一眼,又转过身,拿起笔,继续她的《示儿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