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点是人家的府上,住宅装修美奂美仑,那位贵夫人穿着最时髦的服装皇后般下来招呼英莉。
谈话的内容,不外是表达夫人是多么的秀外慧中,热心公益,敬老扶幼,最后,她说:「作为一个成功商人的妻子,对外对内,我都尽了责任。」
英莉默默纪录。
时间到了,她起立告辞。
一回到报馆,老总就向她追稿。
英莉说:「我不想写这篇稿子。」
「为什么?」老总愕然。
「她不过是一个挺无聊的女人,她的日常工作范围包括盛妆赴宴,炫耀家势,不值得写。」
老总嗤一声笑出来,「本市有几个人是值得写的?报纸副刊不能开天窗,小姐,赶快坐下来歌功颂德,限你三小时jiāo稿。」
「如果我不写呢?」英莉问。
老总看她一眼,「请你另谋高就。」
英莉跌坐下来,喃喃自语:忠于自己,忠于文字,谈何容易。
那位夫人分明是位极之虚荣肤浅,好名好权已到极限的俗人,英莉却要把她写成造福社会的贤妻良母那样格局。
英莉忽然后悔没有去教小学。
教小学应当单纯一点。
稿子qiáng颜欢笑地写出来,老总读过:「王夫人会很高兴,会计部刚接到王氏企业三十四页广告,这篇访问,算是回佣。」
英莉知道她受了利用,廿二岁生日愿望落了空。
都说她的人物特稿写得最好,一个星期jiāo的两篇到三篇访问稿,一下子便成为读者锺爱阅读的对象,她已颇有点名气,被访问的人一听记者是刘英莉,多多少少另眼相看,拨出时间见她。
英莉的稿酬因此加了又加。
但是她时常困惑。
到了今天,这种困惑,已经使她qíng绪相当不愉快。
她回答老总:「王夫人这种人,其实是社会的寄生虫。」
「不要太偏激,一种米吃许多种人,明天你还要出差。」
对于这种粉饰太平,隐恶扬善的文字工作,英莉已觉得厌倦。
第二天的对象,是一位着名政客。
他对着刘英莉发表十分慷慨激昂的演讲:「眼光要放得远大,目前的些微牺牲不算一回事,青年们不要怕,向前冲,冲上去……」
英莉看着西装笔挺的他,忽然忍不住问:「你会不会叫令郎也冲上去?」
政客尴尬了:「小儿才十岁。」
英莉忽然又问:「那么,八年后的他会不会在你鼓励之下冲上去,抑或,持正统英国护照的阁下一家毋需作该种冲刺?」
政客呆视英莉。
这个不懂事的小记老,不识抬举,拨出宝贵时间给她,不外是想利用她作广大宣传,谁叫她独立思考,故意刁难?
英莉说下去:「我们华人有句话叫以身作则,李先生你入英籍太久了,恐怕已经忘记。」
她站起来告辞。
回到报馆,老总铁青着脸看着她,看样子李政客已经投诉过。
「刘英莉,你没有毛病吧。」他责问她。
英莉抱怨:「李某口是心非,利用群众做他政治木钱。」
「小姐,这根本是互相利用的世界,你又不是昨天才出生的,你的责任是有闻必录,读者自会分别真假。」
英莉说:「我不写他。」
「喂,你担任这分工作已有两年,一向不听见你表示不满,最近是怎么一回事?」
不知恁地,廿二岁生日之后,似有人唤醒她的更知。
老总见她不出声,劝她:「看不过眼,做愤怒青年,凭一股浊气辞掉工作,连写真话说真话的机会都失掉,岂非更为不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