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_作者:亦舒(46)

2017-03-15 亦舒


    我把西瓜盖子合上,“爸说得很对,给孩子们瞧瞧,这真是艺术的jīng粹。”

    母亲瞪我一眼,“你不结婚,我们香家哪来的孩子?”

    我吐吐舌头。

    “待她二十五岁时再迫她未迟。”父亲的态度略佳。

    “二十五岁?”

    “这西瓜又不会老,等等不妨。”我嬉皮笑脸,逃回房中看信。

    我拆开裘约瑟的信读了起来。

    他写道:

    “芍药吾爱如见——”

    我马上笑起来,将信掩在胸前,不舍得再读下去,每次他这样写我都忍不住笑。住在纽约,说中文的人都不多一个,莫说是这般会卖弄中文幽默的人。裘这人真是的。

    “——我们写信直写了五年,我用的手帕是什么牌子,你都知道,可是咱们没见过面。我有工作,小职员听命于人,受了人二分四之后不敢动弹,希望你这个读书人在复活节来港一行,让我尽地主之谊,招呼你吃喝玩乐,我打算向你求婚,勿令我失望,我不要听到‘不’,我不接受‘不’。约瑟。”

    信里附着一张来回飞机票。

    不知为什么,我的qíng绪立刻紧张起来,毫不犹疑,我己决定走这一趟。

    晚饭的时候,我中父母说:“我要到香港去。”

    “无端端去什么香港,你家三代都在纽约,香港没个亲戚。”

    “去观光,我从没去过香港。”

    “香港对你,如火地岛一般,丝毫没有关系。”

    “但我是中国人,香港是中国土地。”我伸长了脖子辩论。

    “你是美国人,香港是英国人的土地。”

    母亲说:“越说越混,她要去便让她去玩。”

    “我下星期一动身。”我说。

    “参加哪个旅行团?”母亲问。

    我略一迟疑,“爱斯旅行社。”

    他们可能不相信我的笔友会邀我到香港旅行。

    “欧洲去腻了去东方,你们这一代真幸福。”母亲说,“我们那时候上史丹顿岛已算大事。”

    我说:“你也是在美国出生的人,为什么事事都依老美的规矩作风,偏偏迫起女儿结婚时,不遗中国人的余力。”

    母亲不出声。

    父亲说:“嗳,听其自然,听其自然。”向我眨眨眼。

    母亲转了话题:“这件东西,是凌家后代卖出来的?”

    “凌家也没落得也真快,眨眼间倾家dàng产。”父亲叹气。

    “也够耐花的,花了三代。如今这些人是凌大人的曾孙吧?”母亲问。

    我问:“你们在说什么?”

    “说祖上一些陈年旧帐。”

    “我听不明白。”我说。

    “明与不明都没什么关系了。”母亲说,“你祖上是玉石匠人,一手功夫是人见人夸的,凌家当时做官,把你曾祖软禁起来,迫他cao作,直gān了十年活,后来把他放出来,他一气之下,就带着老婆子女远渡金山,就在纽约定居,过了百余年,就生下人来享福。”

    我问:“咱们香家有没有在唐人街开过洗衣店?”

    父亲白我一眼:“你好好记住,你曾祖一条腿就是叫凌家的狗腿子打断的。”

    “当时是什么朝代?是清朝吧?太平天国长毛的时代?”

    “芍药,你爱听不爱听的,你少打岔。”母亲说。

    “我知道,工匠的后代发奋图qiáng,站起来了,这便是咱们香家。官大人的后代不争气,连祖上宝贝的玩意都卖出来,由此可知是败得七七八八了,这故事真熟悉,人民大翻身!”

    “这件翡翠西瓜,他们得了多少?”

    “我托香港的古玩店放出声气……出价并不好,又有经纪人从中剥削,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