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这个颜色_作者:亦舒(3)

2017-03-15 亦舒


    当然不对,我膝盖上最大的疤,使是骑脚踏车时,徐培南推我跌倒时摔的。

    他这个人最触霉头。

    暑假回来,我见过他,喇叭裤、长头发、花衬衫,走起路来,肩膀一耸一耸,装出一副黑人的音乐节奏,就差没单手拍一记手心,嘴里嚷「嗨,人。」

    我念的是英国文学,胸中充满拜伦及雪莱,甚至是劳伦斯艾略特之清秀沉郁多愁,双目那容得徐培南这种俗物。

    我见过他吃东西,左手抓一只巨型汉堡包,右手一瓶可乐,大口大口地喝,蕃茄酱自汉堡包中挤出来,滴在衣裳裤子,甚至是我们家新换的米色地毯上,亳无愧意……丑陋

    我连正眼都不想看他一眼。

    为着厌恶徐培南,联带疏远徐氏夫妇。

    我已经长大,再也不比从前那么好欺侮。

    元震是完全相反的一个男孩子,谢谢天。

    他曾经问我,「那怪物是谁?」

    「父亲朋友的儿子。」

    「美国低级粗糙的一面他学齐了。」元震如此说。

    「可不是。」

    「他念什么科?」

    「谁知道,我们别说他好不好?」

    以后都没再提过徐培南。

    搪瓷制成品被塑胶代替,小厂家的生意一落千丈,不过咱们徐蓝两家没有太大的开销,拿积蕃的利息出来挡一挡也就可以过去。

    父亲老说:「什么叫做发财?我要求低,自认可以上岸了。」

    毕业后我找到一份很稳定的工作,同事们都说大机构内都斗争很厉害,我却不觉得,也有说我闲话的人,什么她不在乎啦、家境太好做不长啦,君不见她日日司机送上班啦等等,我都一笑置之,不予受理,也许老板听在耳中会真的以为我心不在此,不推荐我升职,但是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矣。

    元震决定往英国修硕士,他考取伦敦大学。我认为英国很适合他,他根本已经有那种气质,说话噤声,表qíng含蓄,永远低调子,穿衣服都只黑白灰三个颜色,再去到那种文明古国,相得益影。

    当时不少同学说:「英国……没落了。」

    元震说:「有自由有文化的国度是永远不会没落的。」

    我觉得这句话说重了一点,我们不过是去学习,犯不着为外国人得罪自己人。

    不过我原谅他,也许他不爱被人泼冷水。

    大学中他并没行人多的知心朋友,他嫌他们肤浅、他们嫌他孤傲。

    元震对于中国人的俗例很不以为然,除了过时过节,他都不大上我家的门。

    我却欣赏这种气质。

    时间过得真快,他进伦大已经有两年。暑假我去看过他一次,他并没有回来,修硕士不过需时两年,何必劳碌。

    去年我们在欧洲逛了一个月,简直乐不思蜀。

    这是我第二次去欧洲。

    第一次年纪太小,当年十四岁,跟旅行团去见识,走马看花,不懂得欣赏,去年才真被欧洲吸引住,一直对那边的风土人qíng不能忘怀。

    下班开信箱,元震的信落出来,我快乐地打开,边读边按门铃。

    母亲来开门,见是我,立刻说,「培南回来了。」

    「谁?」我拾起头来。

    「徐培南。」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徐培南。」我说。

    「这我们都知道,」母亲苦口婆心,「但到底是世jiāo呢,今夜徐伯母请客,你说什么都要去。」

    「他年年回来好几次,如果真要吃,挣死都有份。」

    「志鹃。」

    「说我不舒服。」我立刻皱起眉头,「今日上司无理取闹,害得我胃气疼。」

    「志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