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院落花帘不卷_作者:亦舒(7)

2017-03-15 亦舒


    他们都说我拍照片的意境好,应该专拍美女照。但我没有兴趣。美妇人通常不肯搭车乘船到阳光空气底下来拍照。她们喜欢坐在空气调节的室内搔首弄姿,镜头上加两百层纱,为求四十岁看上去像二十岁。

    我不是整容师,我没有这么大的技术。

    我们收档的时候是五点正,预料中一小时赶回中区是有馀的。

    我浑身是汗,T恤贴在背部,异常不舒服,整个人咸味十足。真是血汗钱。

    我的朋友李陈淑馨此刻在做什么?坐在会议室做梦吧,那简直是一定的,说不定她在怀念华伦天奴新出的冬装,我应当给哥哥骂,真是的,那么舒服而不需要天才的工作不去做,捧着只破相机到处走。

    回程中我正在船舱内打盹,忽然水手bào喝一声,船缓缓停了下来。

    尊尼气急败坏的自甲板跳下来(他一直躺在那里晒太阳,维持他的太阳棕皮肤),“船坏了!"

    我瞪大眼,“你说笑!"

    "真坏了。"他说:“他们在抢修摩打。"

    "怎么办?"

    "不要紧,自有别的船经过来搭救我们,我们不会做鲁滨逊。"

    我很懊恼,“要迟到了,我还有下一档的工作。"

    "伶王,"他还诧异,“你gān吗这么辛苦?"

    "要赚些老本买一套哈苏,明白吗?"

    他松口气,“我以为你要储钱结婚呢。"

    "结婚,希望不要花我的血汗钱。"我喃喃说。

    船在一小时后修好,我急得跳脚。

    终于驶回皇后码头,共迟了一小时零三十分,我飞奔到金玻璃大厦,心中并没存希望。我那客人自然已经走掉,那还用说吗?等打玲也没有等一个半小时的事了,我赶来不过是略尽人事而已,阿施痛骂我的时候,也可以有些抓拿。

    我推开兴昌工程公司的大门,出乎意料之外,女秘书马上站起来问:“辜小姐?"

    我歉意的点点头。

    一身臭汗,chuīgān了又再赶得冒汗,整个人有种异味,像一把脏地拖在太阳下蒸晒久了的模样,我的衣裤皱得如一箸菜,我的头发散乱,我整个人如越南船民,我完蛋了。

    "柏先生等了你好久。"女秘书说:“请进去。"

    我提着重达三十磅(我磅过)工具箱跟着女秘书进"总工程师"室。

    柏德烈并没有坐在那很伟大的桃木写字台前,他背着我们,站在长窗前,把所有的灯都熄了,除一盏台灯。那种幽黯的落寞感令我震惊,我忘记了疲倦与急躁,这个男人的气质,令人神往。

    他听得女秘书开关门的声音,并没有转过头来,只是轻轻说:“你走吧,不要再等了,我也就走。"

    我说:“柏先生,我来了……我遭遇一些意外,迟了许多,对不起。"

    他转过身来,意外,然后说:“我们开始吧。"

    我说:“我想……要杯饮料。"

    他点点头,“我们有水有酒。"

    "有没有契安蒂白酒?"我异想天开。

    "有。”他坐下。

    我掏出摄影机,装上大光圈的镜头,这时女秘书给我递上冰镇的白酒,我贪婪的一口喝下。空肚子最易有酒意,一刹间胃部便觉得暖洋洋,整个人松弛下来,酒真是全世界最好的东西。

    我按着快门,柏先生似乎有点诧异:拍人像真的可以这么快么?在廿分钟内,我已经得到我所要的,而酒意也比平日出乎意料的浓。

    我收起摄影器材,跟他说:“谢谢你。"

    他说:“不用客气。"

    我掠掠头发,本来以为还有下文,但等了很久,感觉上很久,没再听到什么,便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