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如新_作者:亦舒(39)

2017-03-15 亦舒


    “哎呀。”

    是,大姐告诉我,昨夜母亲临睡之前抱怨呼吸不大顺畅,可是第二天,还是一早起来招呼客人,熟客进门,没见到她,“王太太”,他找她,发觉她倒卧在柜台后,他急急报警,并且为她做呼吸急救,但母亲已气息全无。

    送到医院,宣布死亡。

    我默不作声抄小路回市镇,接着到飞机场购买飞机票回西岸的家。

    家人都来飞机场接我,无人流泪,事qíng太过突然,一时还未进入心脑,大家缄默无言,大块头与我紧紧拥抱。

    我哑声问:“爸呢?”

    “在家。”

    “那怎么可以。”

    “小伊安陪着他。”

    回到家,一推开门,我忽然明白,从今以后,余生,我都见不到母亲了,天不假年,她只得五十八岁,自这一日开始,我成为孤儿。

    我忽觉心胸翳痛,如万箭钻心,我向前一跌,跪倒在地,失去知觉。

    醒来的时候,只听到小外甥抱着我痛哭,大人拉都拉不开。

    我说:“哎呀,舅舅不中用,”我再也压抑不住,搥胸号啕大哭。

    两个姐夫架住我,“你是家里男人,志一,快别这样。”

    我哭诉:“不,不,我做不到节哀顺变,我不服气,我不喜欢这世界,我决不顺从,我要跟我妈妈走。”我变成一个小小孩,拉着姐姐不放。

    大姐叹气,“一日母亲有事外出,三岁的他午睡醒来不见了妈妈,也是这样吵。”

    我站起来,“妈妈在何处,我要去找妈妈。”

第八章

    幼娟走过来,嗖地出手,给我一巴掌。

    我掩着脸,怔怔坐下。

    “一向最烦是你!”她骂我。

    老父蹒跚下楼,“志一回来了吗?”

    他刹时间变成老人,跌撞着抓住我们。

    乌利奥说:“爸,我们都在这里。”

    接着一个星期,日子不知是怎么过的。

    隔壁快餐店老板老金义助王家,每天安排膳食,亲手做清淡粥面端过来。

    汪先生汪太太也从农场赶回致意。

    汪太太一直抹眼泪,“真是的”,她尽说这三个字。

    我家三姐弟无言垂头。

    “真是的,”汪太太想说下去,可是词穷,参加了仪式,便告辞了。

    我们不愿脱下黑衣。

    小伊安不再哭闹,又开始跑来跑去,我握住他小手,他朝我身后指:“NaNa,”他一向这样叫外婆,我转头看去,“你看到外婆?”

    小伊安睁大眼睛,我站起问:“妈,你为什么不睬我?我不会再惹你生气。”

    幼娟将回美国,她不愿走,半夜,她搂紧我饮泣,“妈妈不喜我们嫁白人。”

    “不会的,”我安慰她:“妈妈很喜欢大块头与他的儿子,你可以放心。”

    “志一,自母亲辞世后我体内似是有什么随她而去,我深知,以后有再快乐的事发生,我也笑不出来。”

    “你知道,我们的确由她体内一枚卵子孕育。”

    幼娟呜呜作声,像只小猫。

    我俩至今才知道伤心何解。

    失去阮津之际我以为那就是天地变色了,不,还有更大的惨事在后头。

    人生真是苦难。

    我说:“过十年八载也许会好过一些。”

    “不,”幼娟绝望地告诉我:“我有一个朋友,她母亲辞世已经十五年,至今与她喝咖啡,她好端端会潸然泪下,只因想起母亲。”

    “你的朋友特别重感qíng。”

    乌利奥敲门进来,“我找未婚妻。”

    他穿着一件宽大白衬衫,金发闪闪,正如阮津所说,他长得那样俊美,看上去像文艺复兴画中的天使,我希望母亲会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