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如新_作者:亦舒(50)

2017-03-15 亦舒


    “救命,”我喊叫,雪雪呼痛,那人反而比我先站起,拍拍身子,再来拉我,两人在长凳上坐下喘气,忍不住都笑起来。

    “幸亏没人看见这种丑相。”

    我问:“可有受伤,扭到腿吗?”

    “没有,一切完整。”

    她一边整理头发把飞脱的帽子戴回头上,我看到一头红发与一脸雀斑。

    她伸出手来,“赵颂棋,你呢?”

    我十分意外,“有红头发的赵氏吗,怪不得碧眼儿会得叫孙权。”

    “家曾祖是华人,我有中华血统。”

    “我叫王志一。”

    “呵,原来你就是英俊敏感的历史系王志一讲师。”

    我揉揉酸痛的膝盖,一边把地上跌散的杂物拾起,是吗,我真的如斯著名?

    我问:“你是学生?”

    “我是数学系教授,前来代替崔教授。”

    我吃一惊:“数学系!一个年轻女子好端端怎么会走进数学系,我看过你们的试卷,题目刁钻古怪:‘三夹板上有一个圆形dòng直径四十公分,一只直径五十公分圆球置于dòng上,试问球下端可伸入dòng若gān公分?’这种数题几时才会在现实生活中出现,有几个女子因懂得解答这种难题而被爱?”

    红发女看着我半晌,忽然大笑,“王先生你名不虚传。”

    我吁出一口气,心中郁气略散。

    赵教授对我说:“你所提的那道题,属应用初级几何,十分实用,工业与建筑上都用得着,与我教的纯数不一样。”

    “啊,”我更加害怕,“纯数还要虚无飘渺。”

    赵教授兴致来了,“你猜大学中最làng漫的科目是什么?”

    我猜:“梵文、星际物理、纯美术……”

    “全部实用,大学不管读什么科目,都是培养气质,做一个有文化的人。”

    我微笑,“是,将来在工作岗位受了什么气,想发作的时候,忽然想起寒窗三年,就再度忍气吞声gān下去,你真是理想派。”

    “哈哈哈。”她笑得更加清脆。

    “赵家gān什么?”

    “他们在香港做银行生意。”

    啊,像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翡冷翠麦迪西家族,先赚钱,才教子孙学文化。

    “有趣,哪一家?”

    “嘉宝银行。”

    “啊,”我说:“你大可不必工作。”

    “我喜欢工作。”

    “佩服佩服,”我这才想起,“你刚才急急要奔到什么地方去?”

    她张大嘴,“哎呀,他们等我开会——”

    她站起来往会议室奔去。

    这人,竟忘记要事,与我一见如故,聊了十五分钟。

    我忍不住也笑。

    那天回到店里,我听见老金在chuī口哨,邵容在一边和唱,两人在洗衣店里忙。

    邵容像是极之熟悉店内工作,挥洒自如,她是管理科硕士生,委屈了。

    她忽然叫:“哎唷,这一搭渍子是什么,好恶心,又臭又脏。”

    我过去一看,闻一闻,“这污渍在肩上,是婴儿吐出的牛奶,遇水即溶没问题。”

    邵容耸然动容,“呵,可爱的他们竟这么脏。”

    许多世事不可思议。

    老金忽然问:“这会否影响你对养儿育女的观点?”

    邵容连忙回答:“不不不。”

    我身边电话响起,是大姐的声音:“小志,爸明天回来与我们商量大事。”

    “还有什么事?”

    “他说与我们三人见面再说。”

    “大不了告诉我们:你们三人不孝,家当没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