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出口又害怕她会随口应我一句:现在作别论也还来得及,于是心惊ròu跳地看着她。
太初自然知道我心中想什么,她岂有不知道之理,这个聪明玲珑的女孩子!她既好气又好笑地睨着我,却又放我一马,不作答,呵,可爱的太初。
葬礼举行的那天,太初的舅母穿了套黑衣服,手里捧一束花,仪态端庄肃穆溥家敏站在她身边。太初开头抱怨她母亲没有出现,后来看见棺木就饮泣不止。
牧师以呆板和煦的职业语调读诗篇第二十三篇:“耶和华是我的牧音,我心不致缺乏……”
溥家敏淘出手绢要递给太初,我故意趋前一步,挤开他,把手搭在太初肩上。
“……我虽经过死荫的幽谷,也不致害怕,你的杖你的竿,都领导我……”
礼成后我们撒上泥土与花,太初伏在我肩膀上哭。
huáng太太什么都不说,陪着我们回家。
晚上太初先睡,溥家敏回酒店,就剩我与huáng太太,我做了咖啡与她一起对饮。
她说:“你不必担心溥家敏。”
我脸马上就红了,这个明察秋毫的太太。
她说下去,“家敏神qíng是有点恍惚,他有点糊涂,”huáng太太的声调很感慨,“他跟我说:以为小玫瑰就是玫瑰。”
“太初才不像她母亲。”我抗议。
“你不喜欢罗太太?”huáng太太说。
我不出声。我倒不是不喜欢罗太太,那么美丽的女人……
“你是嫌罗太太生命中的男人太多?”
我面孔又红了。
“你这孩子,好一块古老石山。”huáng太太叹息。
我轻轻说:“正经人从一而终。”
“你瞧我可是一个正经人?”huáng太太问。
“自然。”我由衷地说。
她微笑:“我也结过两次婚。”
“我不相信!”我下巴跌了出来。
“我还拿这种事来唬你不成?”她说,“棠华,事qíng不临到你自己头上,你不明白,因此就不谅解,你与太初都太年轻,只知道黑是黑,白是白,却不知道这两种颜色当中,还夹着许许多多深深浅浅的灰色,你们太武断了。”
“无论如何,huáng太太,你最好对溥家敏说一声,叫他别枉费心机,罗太太与她女儿是两个人。”
huáng太太点点头,“诚然,太初是一个jīng明的女孩子,她不见得肯为感qíng付出偌大的代价,感谢上帝。”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太初很爱我。”
“自然。”
“我不明白你刚才那句话,爱qíng是免费的,根本不需要代价,爱qíng是愉快的——凭什么人们认为要生要死的才是爱qíng?晚上睡不着也已经够受罪了。”
huáng太太微笑说,“这又是一个新的理论。”
“当时机成熟的时候,太初自然会跟我回香港。”
“太初已答应回香港。”
“谁说的?”我跳起来。
“家敏说的。”
我心中如被利刀刺了一下,“他说的,他怎么知道?”明知故问。
“自然是太初答应他的。”
“几时的事?”我双手发冷,胃部绞痛,额角发汗,所有的血一下子涌到头上。
“大概是这一两天吧。”
“可是……”我的声音有点呜咽,“可是她从来没向我提过,可是……”
“棠华,你们男人都有这个毛病,她有什么事,她自己会得决定,迟些告诉你,你也不必气成这样。”
我不是气,我只是仿徨,以往太初有什么事都与我商量,芝麻绿豆到剪一寸头发,都要问过我,现在连这等大事她也当我没到,由此可知我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已经降到什么程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