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迭香_作者:亦舒(5)

2017-03-15 亦舒


    “慢着,你要我医你的票房?”

    “不;我只想你听我诉苦。”

    侨生松口气,“幸亏你思路还清楚。”

    “方侨生,在你悬壶济世的八年期间,你有否真正治愈过任何一个病人?”

    “立刻停止侮rǔ我。”

    余芒忽然活泼地轻轻拍一下手,“全凭谁先累是不是?病人不死你先死。”笑得前仰后合。

    方侨生目不转睛地看住好友,她明白余芒的意思了,这余导演是坐若钟、站若松的一个人物,绝不肯无故失言、失笑、失态。

    即使喝醉酒,也不过是一头栽倒、昏睡过去。

    侨生不是不欣赏适才余芒表演的小儿女娇憨之态,但那不是余芒,就不是余芒。

    jīng神分裂。

    “余芒,”她收敛嬉戏之意,“我要你拨时间一个礼拜来三次彻底治疗。”

    余芒颓然,“你终于承认我有病。”

    “是几时开始的事?”

    “你终于相信我不是无病呻吟了吧。”

    “告诉我是多久的事。”

    “我不十分肯定,最近这一两个星期,或是三五七天,一点都不好笑的事,我会认为非常有趣,又发觉自己幽默感泛滥,不能抑止。”

    “又开始嗜甜。”

    “是,医生。”

    方侨生抬起头,看着天花板沉思良久。

    老友开始爱笑、好玩、轻松。自在,并非坏事。

    搞文艺工作,切忌把自己看得太认真。

    对工作严肃完全正确,过分重视成败得失却会造成绊脚石。

    近年来余芒颇有点天将降大任于斯人那种qíng意结,开始相信影评与票房多过相信自己,形势不妙,毋需心理医生,稍微接近的朋友已经看得出来。

    xing格上些微转变也许对她有帮助。

    既然如此,何必qiáng迫余芒摔甩活泼一面。

    许多人患双重xing格,外表形象同真实个xing毫无相似之处,一样生活得很好。

    这样复杂的社会,恐怕连弗洛依德都始料未及,为着适应它,现代人当然要采取应变方法。

    没有谁是单纯的人了。

    “医生,你为何沉吟推敲良久,可是我已病入膏肓?”

    侨生回过神来,“记住,一星期来三次,对你有益。”

    “我尽量抽空。”

    侨生送余芒到门口。

    余芒忽然转过头来,“侨生,你可记得我有英文名字?”

    侨生笑,“怎么不记得。”

    英文书院读到第二年忽然自伦敦来了一位班主任,她对于中国女孩姓名发音产生极大困惑,曾对同事说:“每个人的名字都似一串钥匙掉在地下的声响。”

    真的,玲、萍、菁、珍、丽……非常容易混淆,请教过前辈,她在黑板上写了一大堆英文名字,让学生自由选择。

    余芒说:“你选的是伊利莎白。”

    侨生笑:“你挑露斯马利。”

    余芒说:“我已许久没用这个名字。”

    “不是见不得光的事。”侨生安慰她。

    “但是,最近在思索的时候,我自称露斯马利。”

    侨生想了一想,“绝对不碍事,那是一个美丽的名字,老余,凡事放松点,名同利、得同失,都不由人控制,不如看开些。”

    余芒觉得老友有无比的智慧,不住颔首,诚心领受教训,正在此时,秘书前来在方医生耳畔说了一番话,方医生顿时脸色都变了,破口便骂:“什么,本市心理医疗协会竟敢如此小觑我?余芒,我没有空再与你说下去,我要同这gān无耻的愚昧之徒去辩个是非黑白。”

    竟把余芒撇在一旁,怒气冲冲进房去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