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环蚀_作者:亦舒(60)

2017-03-15 亦舒


    她微笑,“我母亲夜夜在房中哭泣,我想我快要死了。”

    “她……她很紧张。”

    她抬起头,chūn著天空,眼睛黑宝石似闪烁,然后同我说:“医生,但是我还未恋爱过呢。”

    我很觉震汤。

    这是充满灵魂的一个问题。

    她没有说她不曾享受过,亦不埋怨没有时间发展事业,每个少女都向往恋爱吧,亦是每个少女的权利。

    然而她被剥夺了这种资格。

    经过诊断,她的左rǔ必须被割除。

    乔女士大声质问我:“为什么?为什么是我的女儿!”

    他们每每问医生,医生只得无语问苍天。

    小珊的皮肤是蔷薇色的,身裁发育很好,上帝创造,上帝也拿走。

    小珊问:“手术后怎么样?”

    我假装没听懂:“继续接受电疗。”

    “不,身型会怎么样?”

    “刘姑娘会告诉你。”

    她把事实告诉她,再坚qiáng,她也哭了。

    在那时开始,我们正式成为朋友。

    小珊不敢对母亲说的话,都向我倾诉。她怕吓著她,怕她受刺激,怕她哭。

    “母亲一直没有同父亲结婚,”她说:“父亲另外有太太,太太一直不肯离婚,是以我跟母亲姓。他有钱,很肯照顾我们,但只有限度的爱我们,因此叫我们受委屈。”

    小孩到底是小孩,三言两语,一下子把家事透露出来。

    换句话说,她童年也不见得过得很愉快。

    乔女士个xing冲动,看得出脾气不大好,做她的女儿,要懂得迁就。

    “我知道我漂亮。”小珊很坦白。

    我点点头,有目共睹,她的确长得好。

    “原本以为可以凭外型闯出一条路来,现在不行。”

    我诧异于她的成熟。

    “父亲在这一两年间见我出落得不错!已经颇对我另眼相看,许多哥哥惯去的场合,也带我亮相,这次病,真正前功尽废。”

    我不出声,心如刀割。

    “不过,”她又振作起来,“我想你会治好我,是不是?”

    她于三日后动手术。

    自手术室出来,稍微恢复,便要求见我。

    于同一日,我见到她父亲。

    他是个英俊的中年人,打扮无瑕可击,坐在小珊chuáng前,脸容悲切。

    不过这悲伤也是正常的悲伤,他不会象乔女士般,愿意以身相替。

    父亲与母亲是不一样的。

    他向我点点头,我不知他姓什么,无以相称。

    小珊很苍白,不住的答应她父亲:“我三两个月就好了,恢复后你要记得送我出去读书。”

    他默然。

    挽起大衣,告辞,叫女儿好好休养。

    司机在门口等地,又有下一档的约会,要办的事太多!都那么重要,都少不了他。

    他走了。

    小珊同我说:“我会好的。”

    意志力很重要,我顺著地的意思说:“一定。”紧紧握著她的手。

    (美丽的水仙花

    我们流泪因见你忽忽逝去

    如朝升之太阳,

    尚未到达到中午)

    我是医生,我为她做手术,我知道她无法达到中午。

    晚上,与朋友喝酒。

    她是一位通qíng重理的女士,听了我的故事,沉吟不语。

    “老而不死的人太多了。”她苦笑。

    “我不反对老年人活到一百三十岁,只经他们愿意,但十六岁……太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