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环蚀_作者:亦舒(59)

2017-03-15 亦舒


    乔女士颤声:“要不要切除?”

    “我们要细察。”

    “此刻应当怎么办?”

    “你想不想入院?”

    “不,这里气氛可怕。”

    她双目红肿,神态激动。

    “我认为院方环境会对你有益。”

    “我?”

    “是的。”

    “不,不是我。”她急急说:“不是我。”

    我暗暗叹口气,她刺激过度,已失去控制。

    “医生,病人不是我。”

    我温和的说:“没有人愿意做病人。”

    “真的不是我!我也qíng愿是我,可惜是小女。”

    我震惊。

    不是她,是她女儿。

    她才四十岁左右,女儿岂不是只有十来廿岁?

    我忍不住露出惨痛的表qíng来。

    乔女士获得共鸣,泪水更加急流。

    刘姑娘也呆住了。

    外头的接待员叫我听电话。

    是我师傅。

    “乔女士来了没有?”

    “到了有十五分钟。”

    “病人是她女儿。”

    唉,怎么不早说。

    “才十六岁多一点。”

    我不响。

    师傅在那一头叹口气。

    “坏细胞已散播得很厉害。”

    “我会叫她入院。”

    “jiāo给你了。”

    “是。”

    一个只有十六岁半的少女。

    我颓然跌在椅子里。

    几时才可以麻木不仁呢?初初读医,见习时走进电疗室,看到轮候的病人,便有种人间炼狱的感觉。一介介排队坐在长木凳上,脸容苍白,魂不附体,穿着同一式的病袍,宛似纳粹集中营之犯人,任由宰割,一点尊严都没有了。有些撇开布袍,胸前的大十字伤口足有整个上身那么大,不知开过什么刀,破开整个胸瞠。有些病重的,躺推chuáng上,头发都掉光了,目光呆滞,等著萎靡……

    原以为麻木了。

    今日听见十六岁少女患rǔ癌,心头像中了一拳,才知道自己还十分脆弱。

    与乔女士商议半晌,她的愁虑略减,转嫁至我身上,她走了。

    明天一早乔女士会送女儿入院。

    我跑到“牛与熊”喝闷酒。

    心qíng不好的时候,喝基尼斯都会醉。

    读书的时候也喜往吧,高谈阔论,怎么样救国救民,结果十数个寒暑之后,发觉命运控制了大部份因果。

    请告诉我,为什么少女要受磨难?

    小珊入院,我看到她,才明白为什么她母亲濒临崩溃。

    年纪虽小,已是个美人,直头发,鹅蛋脸,完全没有受污染的神qíng,加上大眼睛,完全是电影与小说中那种患绝症的少女。

    所不同的是她没有郁郁寡欢。

    她完全知道她患了什么病,但仍然活泼调皮。

    有两个可能,第一:她太不懂事,根本不知道癌症的可怕,她那么年轻,不知愁苦。第二,她太过懂事,怕父母担心,所以故意不露出来。

    很快证明她是第二类,不不,应是混合种。

    我们单独相处的时候,她马上收敛笑容。

    她问我:“医生,我会不会死?”我看著她一朵花似的面孔,不知怎么回答。

    过很久,我侧头避开她审判似的目光,说:“每个人都最后会死。”

    “我会很快死是不是?”

    “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