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花_作者:亦舒(30)

2017-03-15 亦舒


    "那有什么分别呢?只要他们是好教师。"蔡小姐说。

    我呆了一会儿,"是的,你也对。"我颓丧的说。

    "年轻人总是要求很高的,我不怪你。"

    "为什么当我们年轻、没有能力的时候,要求反而高;等我们年长而可以改变生活的时候,要求反而低呢?"

    蔡小姐笑,"你问得这样多,其实一般年轻人的要求也相当低,只是你特别一点而己。"

    "他们要求应该高一点。"我终于说。

    "你不可以bī他们象你这样。一些人每餐吃三碗饭。"

    "我吃一碗。"

    "如果人家bī你也吃三碗,你多么痛苦。"

    我笑了,"我学了很多,谢谢你。"

    "其实这一切,你慢慢都会知道的。"

    "怎样知道?慢慢从生活里学习,是吗?"

    "是的。"

    蔡小姐此刻是一个最好的朋友,她很布耐心。

    我看看她漆黑的头发,心里感触之大,无出其右。

    "如果我可以象你这样,多么好。"我说。

    她摇了摇手,"不要象我,我有什么好呢?"我怎样告诉她呢?关于我对她的想法。蔡小姐永远不会知道她在我的心目中的地位。

    我为什么要告诉她呢?我不会说出来。

    "你会继续升学吧2"她问我。

    "是的,我在办手续。"我答。

    "好好的gān。"她说。

    "我会的。我可给你写信吗?"我问。

    "好的,太好了。"她说:"我喜欢看学生的信。"

    "谢谢你。"

    "谢我?为什么?"她笑,"或者隔了许多年,你成了大学教授,可以回来看我。那时候我真正老了,但是你还可以回到这间课室来,坐在原来的位子里。"

    她说得这样温qíng,我的鼻子险些发酸。

    这个时候,上课铃响了,我看着蔡小姐。

    这种熟悉的上课铃,由校役按出来,每天七八次。

    "二年级的学生就要来了。"蔡小姐说。

    "是的。"我说:"让我为你服务一次。"

    我走到黑板面前,把短粉笔扔掉,从抽屉里拿出长粉笔,一排地放好。我把毛巾洗gān净,仔仔细细替她擦好了黑板,

    这时候,学生已经鱼贯进来了。

    我看着蔡小姐,我说:"再见。"

    "再见。"她说。

    我走出她的课室,替她掩上了门。

    这样的事qíng,我奇怪我是否会再做一次。

    我已经够大了。几个月后,我会在外国。

    我甚至是否会再见到蔡小姐呢。

    我的心忽然疼起来。

    有人不相信"心疼"这个形容词,他们福气很好。

    但是每当我想起蔡小姐,我的胸口就牵紧似的。

    我叫这种感觉"疼"。它不象刀割,但也够受的。

    我回家。

    我觉得我们都长大了。今天我竟这样镇静。

    盼望得太久的东西,最好不要得到。

    在想象中,它常常是好的,其实并不如此。

    事实上生活就是生活,并不是做神仙。

    妈妈说:"你今天气色很好。"

    "别说这种话,一个人哪里有甚么气色?你那种口气,象个看相的。"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