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像水晶这样的人,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的呢?她应该住在一所堡垒里,穿著最好的衣服,开豪华的宴会,而不该这样明珠暗投,躲在这种地方做这种家务事。
「水晶,你今年几岁了?」
「九月份足三十一岁,」她说:「老了,人到中年百事哀。」
「人家哀人家的,你哀什么,心森夫人遇见爱德华八世的时候卅二岁,离过两次婚,可是皇帝为了她逊位,还不是小国呢,我的妈,那个时候的大不列颠王国可非同小可,你这么自卑gān什么?」
「人家运气好。」水晶笑。
「天上掉下馅儿饼来的事多得很呢,你怎么知道你明天的运道不会转好一点?」
「嘘,我听见他回来了。」水晶说。
有人用锁匙开门进来,他果然回来了。
他并不是一个很漂亮的男人,一看就知道缺乏教养与修养,大概也没有受过什么上等的教育,只不过很有一种男人的味道,一双眼睛是非常漂亮的,有点摄人的味道。
水晶并没有为我们介绍,反正是女客,她看得出来他不会介意。
他问:「洗澡水热不热?」
水晶只是点默头。
水晶还管水热不热呢,水晶以前只管「菲奥路昔」出了什么新的时装。
水晶说:「你觉得他如何?」
「如果他爱你,那就很好。」
「他不爱我。」她说:「在他眼中,我不过是一个略具姿色的女人。」
「那就不必把孩子养出来了,何必多一条生命呢?」
「他说他喜欢孩子,既然有了,就生下来。」
「你就这么听他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年头养个孩子是什么价钱,就算你自己养得起,又有没有这种必要呢?人家讲的话,你也该想一想,才相信呀。」
她不出声,她只是沉默的坐着,默然喝一口茶,又一口。
然后那个男人出来了,那不过是一个男孩子,廿七八岁的年纪,在女人已经迟暮了,在男人却还刚刚好,他当着我的面前换榇衫,然后拉开抽屉,数了一千新台币,对水晶说:「我出去一下。」
水晶问:「去哪里?」
他不答。
「去做什么?」
他不回答。
「几时回来?」
他不回答,他就这样被着外套走了,他不知道,他是在跟水晶说话,当年在学校,她要是走过,谁不回头看一眼的水晶,他竟敢对她这样。
我看水晶。
水晶说:「看样子你说对了,老大,我该走了,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他听得懂吗?水晶,把孩子拿掉,我们从新开始,别担心。」
「我没有担心,我真的没有。我只是在奇怪,女人为什么那么爱听谎话。那个时候我要离开他,因为我知道他不是我的理想对象,玩玩是可以的,他把租房子的钱放在我的面前,他说:「请你考虑一下。」我说我要到新加坡去,他说:「你走了,我怎么办?」他的眼睛里的确有那么一丝仿徨,而女人的心却这么容易软下来。我还是说要走,他问:「你就这么来了,也就这么去了?」
我不是在奇怪,老大,刚才你说得真对,为什么人家说的话,我也不想一想,就相信了呢?」
我转过脸,不敢看水晶,眼泪淌了下来。
「也许我老了,很久没听这种谎言了,我乐意相信,我认为居然还有人肯说这种话来骗我,简直是我的荣幸。于是想了一天,我便搬进来了。事qíng就是这么简单,老大,事qíng就是这么简单。」
「他为什么要骗你?」
「很明显。他有过些什么女朋友,我数给你听:小女明星、咖啡厅女侍、舞女、表演女郎,最后一个是电视上训练班的女学徒,他几时见过大学生?老一点也好嫩一点也好。」水晶停一停,「有什么稀奇呢?那个时候,他早上五点、六点,打电话叫我陪他到希尔顿去吃早餐在街角等我,现在他回来就是睡觉,我跟他说话,他倒过来骂我——「难道你不知道我工作累吗?」话都是他一个人说满了,说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