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鸟记_作者:亦舒(65)

2017-03-15 亦舒

    「那不过是因为你没见过我在办公室受老板吆喝的qíng形。」我说:「我一年中就这么几天的自由。」

    「但至少你懂得享受。」他羡慕的说。

    「你觉得是吗?」我问。

    「我觉得是。」他说:「看见你,我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我说:「各人的命运与生活趣味是不一样的。一个少妇在筲箕湾的住宅厨房渡过半辈子,侍候丈夫儿子,谁能说她不愉快呢。也许她最远只到过尖沙咀,但这有什么分别?像我们走遍全世界,

    见得多试得多,把一生挑剔得全无幸福,你觉得好?」

    他惊异,「我从未想到这一点。」

    「那是因为你是男人。」我笑,「你未想到做女人在这年头的痛苦。没见识,被瞧不起。见识过广,被抗拒。左右为人难。重视事业,疏忽家庭,重视家庭,全无事业。」我耸耸肩。

    「别这样想,难道没有男人接受有事业的女人?」

    我微笑。不出声。

    我以前也有一个可爱的男朋友。我们在枫丹白露岛分手。那年秋天,huáng叶遍地,我们在拿破仑约会qíng妇的凉亭中摊牌。他说他要结婚去了。

    我没有太伤心,也没有妒忌,「她?」我只是问:「你选择她-人家说除却巫山不是云,你竟选了她?」全是问号。

    他答:「因为我能够控制她。」

    男人喜欢易于控制的女人。

    到了今日,我想起来反而惆怅而沉默。如果当年没有那么嚣张,如今……「如果」什么什么是最可悲的。

    我们回旅馆,第二站是翡冷翠。

    陈的妹妹与妹夫约我吃饭,我们在小比萨店叫了瓶契安蒂白酒。

    我礼貌的说:「令兄竟对美术这么有兴趣。」

    「谁?」他妹妹问:「他-」

    陈的面孔涨红了。

    「他对美术有兴趣?他以为梵高是一种法国萍果批,米开兰盖罗是巴黎最流行的牌子。」陈的妹夫瞪大眼睛,「他怎么会对美术有兴趣,这个人是天文馆的助理馆长,他对蟹形星云与宇宙黑dòng也许有点见解,但——」

    说到这里,他被妻子大力踢一脚,住了嘴。

    我连忙看陈。

    我从不知道一个人的面孔可以像霓虹灯那样地迅速变颜色,因此很惊异。

    这土蛋,居然是天文学家呢。

    他妹妹咳嗽一声,「我哥哥是康乃尔大学念天文物理的。」她解释,「人是呆一点,但不能说他对美术没兴趣。」

    如果他对印象派画馆没兴趣,那么他跟着我走遍巴黎的画廊gān什么?

    答案如一加一那么简单,那么他是对我有兴趣?

    我?

    我闷声大发财,拚命吃比萨。这老小于倒是真人不露相,原来他一直吊我膀子,我还不知道,我以为他瞪着我瞧是因为痛恨我这个人。

    奇怪。

    那夜我没多说话,回酒店早睡觉。

    我的态度忽然斯文起来。

    他讪讪的问:「听说翡冷翠有间乌菲兹美术馆?」

    「然。」我答:「不过你别làng费宝贵的时间,我劝你去买几只漂亮的皮手袋带回去送女朋友,

    别选鲍蒂昔里恤,你不会找得到。」

    「别讽刺我好不好?」他难为qíng。

    「晚间你是不是在旅馆中恶补美术科?」我问。

    他低头看皮鞋,踢起一块石子。

    我的心软下来,毕竟他是为了我才做这些傻事的。女人最高兴的事,莫如能够令男人傻气。

    我因此问:「你真的想去?」

    他但笑不语。

    自美术馆出来我们在路边吃冰淇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