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鸟记_作者:亦舒(80)

2017-03-15 亦舒


    每天下午他都来的。

    准五时十分。

    两个星期之后,近五点的时候,下意识地我已经等候他的光临。他长得很秀气,态度温文,浑身有种说不出的气派,穿着深灰色的西装,白色衬衫,灰夹黑色细条子领带。衣着是这么朴素,打扮得十分得宜,他的一双手gān净纤细,有时候染着一点墨水。

    每天他推开玻璃,他说:“六枝玫瑰花,红色。”

    他不说“半打”,他说“六枝”,这是他的特色。

    我默默地把花给他,收钱,把钱放进收银机。

    他是最后的一个顾客,我们在五点半关门。

    在他出现之后,生活完全不一样了。

    我会自然地留下六枝长jīng玫瑰,方便他来买。

    有一日,有位洋人太太要买玫瑰花,只剩六枝了,我说:“太太,有人订下了玫瑰,买金盏jú吧,配紫色的兰花最好,怎样?”

    洋太太听我的劝告,但不甚快乐地用眼睛瞥了瞥玫瑰花,持金盏jú走了。

    五点十分,他来到。

    我把玫瑰递给他,他道谢。

    天气冷,他加了件黑色的外套,凯丝咪呢料,一条白色丝巾,YSL字样塞在领子里,口袋里一双薄皮手套,他穿的衣服永远只有灰、黑、白,他连藏青色也不穿。

    我没跟他说,我特地把这些花留给他。

    他是顾客,我是售货员,话不宜多。

    他离开后,我把店锁好,去候公路车回家。

    我把绒线手套缓缓套好,看着夜色罩下,城市灯光闪亮。

    日与夜都那么寂寞。

    母亲比我更寂寞。

    她微笑问:“你什么时候结婚呢?”她常常在这句话后停一停:“如果你有一个家庭,我可以来照顾你的孩子,为你做家务,小家庭有那种温柔的光,令人jīng神一振。”

    我报以微笑。

    我很少有约会,有时候一连推掉好几个约来陪母亲。我并没有为谁牺牲,我qíng愿陪母亲,我觉得那样更有味道。

    我有一份清静的工作,毫无创造xing的。在店内,没有顾客的时候,我看小说消磨时间。

    有时候一天可以看一本。

    老板选中我唯一原因是我有漂亮的牙齿,是以当我笑的时候,顾客会觉得舒服,我的确常常笑。

    花店很美丽,那种糙香,清新的水味,各式各样柔软的花瓣,早上送花来,我接收,点数目,签单子。石竹一捆捆地放置桶中,碗大的荷花,天堂鸟。

    有时候我们也备有常绿植物。最受欢迎的还是玫瑰。

    “用花代语。”洋人说,他们把玫瑰代表爱意送给女友。

    我奇怪他的女友是谁。幸运的女孩子。

    相信她一定是个名媛。

    名媛的定义:家庭优裕,欧陆受的教育,会说美丽的法文与英文,衣着时髦而具品味,相貌娟秀,仪态优雅。

    可以肯定只有这样的女孩子才配得起他。

    我们的花店附属在一家大酒店底下,如果酒店要大量用花,也会预早通知我们,大堂中那盆大型的花,由我负责cha妥jiāo出。

    我不会cha花,但糙月流给我的印象很深,常买了书回来参考,久而久之,似通非通,真是bī上梁山。

    老板娘跟人说:“最紧要是定xing,这样的女孩子很难找了,她做了这么多年。”

    原来她在说我,没多久她加了我薪水。

    在店里我穿件白色的罩衫,宽身,细麻布。

    我每周末洗gān净制服,熨得笔挺,星期一早上是我看上去最整洁的一天。

    五点十分他进来的时候,我把玫瑰自桶中取出,包好纸张,微笑,递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