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一样。”她伸手出来,我与她握一握手。
“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跳舞,一个小地方,”我说,“很多年轻人。”
“我年纪不对了,不能去了。”她抱歉的说,“我不喜欢意大利,翡冷翠也不像翡冷翠。”
“你去过威尼斯?”我问。
她点点头。
我们走下山去,找到一个咖啡座,其实时间并不晚,我叫了咖啡。“卡普青诺。”我跟侍者说。她说:“我也知道,其实只有半杯,上半是泡泡。”
我说:“我晓得你不喜欢意大利,但是你到底喜欢哪里呢?巴黎吧,苏黎世吗,都是很多人想念一辈子都想不到的,你却不在乎。”
“我不喜欢这世界,我qíng愿迁移往另一个星球。”她说。
她的口气像个被宠坏的小孩子,但是那背后一定有说不明白的道理。我没有追问。我看着她。她顺手把长发束在脑后,用几个发针夹起来了,一张脸完全像那个“chūn天”。在月亮下她有一种不近人qíng的美丽。
我说:“不应该为一个男人生这么久的气。”
“我并没有为一个男人生气,我为太多的事qíng生气。如果这世界对我不好,我有权生气。”
我笑。世界对她有什么不好?她有那么好听的一个名字,住在那么好的旅馆里,在苏黎世念书,有空到处旅行,又长得年青貌美,她有什么不高兴的地方?
她说:“你不知道我的故事,自然不会同qíng我。”她停一停,忽然很温柔的说:“但是我也不要你同qíng。”
我淡然说:“你当然有你的理由,我不会追究的,但是你看那颗星,还在那里,你快点许个愿吧。”
“好,”她说,“我许个愿,但愿我永远gāngān净净的,衣服每件可以穿很久很久。”
我笑了。我问:“明天你上哪里?”
“回家。”
“香港?”我问。
“我世世代代住瑞士,不会回香港。”她说。
我间:“咱们以后还能见面吗?”
“我不知道,”她说,“我的教授骗我,他说我们总是可以见面的,他还举了八百多个例子,证明有缘千里来相会。结果他与我并没有再见。我也不在乎,也活下来了。”
“他多大?”
“四十。”
“他不是一个好人,竟欺骗小女孩子。”
“那也得小女孩子愿意上当才行。我难道就那么傻?”
“我白替你担心了。”
“被骗,又一直让对方以为真是受了骗,对方内疚,那才有趣。”
我生气。“这是爱qíng吗?这话该跟骗子去说,我还以为你是个看画的女孩子,我不喜欢变戏法,我不懂玩游戏,我也不赞成,对不起。”
她并没有生气,她只是慢慢的说:“我也是慢慢学乖的。”
“女孩子们都太乖了,所以我不敢结识她们。”我负气。
她白我一眼,暗示我可以立刻回家。但是我的屁股钉牢在椅子上,不愿意动,我想问她要电话地址,又怕被她笑,我叹了一口气,我们还剩下多少时间呢?最多到天明而已,说不定她马上就开口要回去了。
果然她说:“我得回去了。”
“我开罪了你,是不是?”
“没有。我只是想回去了。”她说,“太晚了,旅馆里的老头子会不开心。”
“老头子?”我一震,“是谁?令尊?”
“我丈夫。”
“你骗我!”我跳起来。
她仰起了她的头,那完美的下巴,那微微下垂的嘴角。她反问:“我为什么要骗你?你只不过是一个陌生人,一个对我很好的陌生人。我为什么要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