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明与玫瑰_作者:亦舒(43)

2017-03-15 亦舒


    我送他到门口,没有再说一句话。

    他上了他的车子,开走了。

    以后我没有再看见过他。

    他大概回了家。

    父亲拥有一间这么出名的船公司,他又一表人才,难道还怕寂寞不成?说来说去,天下没这个道理,他的确是有苦衷,不能娶这个利物浦jì女,莫说他家财千万,就算普通家庭的儿子,算是水手吧,也不能娶安娜这样的异邦女子。

    只是安娜实在太激烈了一点。

    她死前甚至没有来找我。

    隔了几个月,我考完试,毕了业,回到家里,正好是暑假,过得很舒服,也不急于找工作,就是吃吃玩玩,休息着,养回在外国消耗掉的元气。

    闲时也看看报章杂志,一天早上,我打开报纸,看到一段新闻标题。

    “亿万富翁船业大王之子飞车失事堕尸山崖。

    他叫张家明,报纸说。

    车上只有他一个人,报纸说。才二十五岁,报纸说。车子向山崖上直飞出去,报纸说。

    我不相信他是为安娜,谁会相信呢?

    也许他对于生活厌倦了,这是种抗议的形式。

    也许汽车有毛病,失去控制。

    有一样事,我是知道的,他临死那一刹那,必定想起了安娜的脸,她的大眼睛,她的憨态,她的笑意。

    啊!安娜虽然是一个jì女,那种神qíng却是不可多得的。

    我合上了报纸。

    我想我该忘了这个故事了。

    这不过是别人的故事,世界上亿亿万万的人,哪个人没有一、两段故事啊,说之不尽,听之不尽啊,有什么稀奇?

    翻过这一页,明天我又得说另外一个故事了。

楼上楼下

    本来咱们这层宿舍,是男生宿舍,好好的男生宿舍。不知哪个天杀的教官大概是怕老婆,提倡男女平等,于是乎这层宿舍便变了男女混合宿舍。一楼是女生,二楼是男生,三楼又是女生,四楼……三文治似的夹缠不清。

    别以为混合宿舍是风流繁华地,才怪,自从搬来了女生,此地没太平过。

    本来穿内裤可以走遍全整大厦的,现在不行了,现在要端正服装。不是怕女生不好意思,她们脸皮才厚呢!见了男生,上上下下打量,眼光不该集中的地方,就瞪着看,是咱们男人怕难为qíng,唉,若,说之不尽。世风日下,道德沦亡。

    乒乓球桌子,她们占了;起坐间,她们在大讲大笑;网球场,是她们晒太阳胜地,吱吱喳喳,没完没了,我是见了便避,避之则吉。

    如此chūn去秋来,数个寒暑,居然相安无事,皆是我避之有方,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正确也。

    我住二楼九号房。

    复活节后,不知搬进来一个谁。

    这个谁在我顶上三楼住,当然是个女的,这个女人可恶,每天早晚,铁定六点一刻,起chuáng洗脸刷牙,不知道为什么,楼板薄是可能,尽听到流水淙淙,涓涓不息,吵得我自chuáng上跳起来。

    这女人有毛病,大学九点半才上课,六点一刻起chuánggān吗?吵得楼下的人不得安眠,我也算得用功了,准七时半起chuáng,被她这么一吵,等于qiángbī我也六点一刻起chuáng,几个月下来,因睡眠不协调之故,体重大减,不胜其苦,想要求调房间,又没空房,真是不胜其扰。

    我投诉于有关当局,当局曰:“不可以个人之敏感而gān涉他人享用私家地之利益,请参考大英法律民事型犯案‘私人妨碍’科。”

    chuī涨。于是我呆呆地忍受着楼上那女人享受她的私家地。

    我心里暗恨着她,于是去查她的名字。三楼九号——F.MUCHI。我一呆,这是哪一家的姓?日本人?中东人?可恶,幸亏不是中国人,方便我行事。

    正在那个星期六,所有的女生都欢天喜地的出外约会去了,宿舍空了八成,我大喜,取出打字机,准备起码作其七八页论文,楼上就震天价响起来,有人敲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