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倒一杯茶。
她说:“只是看着旁人结婚生子,闹哄哄的,我整天就是等着出去买贺卡寄,眼看着人人像一本小说似的,有始有终,白头偕老,我却像一串pào仗,开头兴致致的爆着,倒是轰轰烈烈的,末了引线浸到了水,忽然无声无息了,像是死了,一口气却没咽,真糊涂,真糊涂啊。”
我听着,当五姊说话的时候,我总是听着。
然而她没有再说下去,说了这么久,大概也很够了。
她去厨房开了罐头喂猫,我们到中国城去吃烧鹅饭,是我请的客。饭后去看了场舞台剧,很尽兴的回来。我与五姊睡一间房里,我躺一张折叠chuáng,是五姊为我新买的,她待我总是那么好。
我们聊着刚才的剧qíng,然后睡了。半夜醒来,我轻轻的转身,却听见五姊也在翻身。我静静的留意五姊可有哭,没有,听不见,也许她哭了。
真是历历在眼前,时间仿佛回到十年之前,我问她:“五姊,你真的离了婚吗?”真正不过好像眼前的事。没想到我们的路却是一般的难走。
但是五姊是好的。
五姊从来没说过五姊夫半句不是。
几天后我就走了,经过了大半个欧洲大陆我才回家的。回家后一会儿又去北美走了一趟,再回来就找了一份工作,好好的做起事来,做得颇有成绩。
五姊忽然写了一封信来。
她又结婚了。
我错愕不已。五姊的对象是个中年商人,英国人,四十二岁,经济很有基础。信中还附着张照片,蜜蜜的看牢她,一脸呵护的样子。
她在信中写:“为了爱qíng,总是挑剔……这一次可是为生活了,这种有条件的婚姻可以维持一辈子。”
我心中想:何尝是为了生活,她何必愁生活。
妈妈很为五姊高兴,“很好,几时我们去看她去。”她说。
她一直觉得我是五姊的镜子,五姊如今有了好结果,我也不会差到什么地方去。
我出去买了一张极大的贺卡。
奇怪。我却想起五姊夫来,两个人,遇见了,分开了,就是这样吗?我没有想到我自己,我只是忽然想起了五姊夫,他可有说起她,像我们说起他?
我叹了一口气,寄出了贺卡。
一年之后,五姊又来了一封信,她养了一对白白胖胖的儿子,双胞胎。生养的时候动了手术,颇吃了一些苦,但她认为这点小苦是值得的,照片的孩子美得像洋娃娃一样,就像奶粉广告上的婴儿,圣诞卡上画的小天使,孩子头发是黑的,卷曲的,眼睛却碧蓝。
妈妈航空寄了礼物去,我又出去买贺卡。
爸爸说:“几时我们去看看阿五,问她有没有空,别让那外国人以为她家里没亲戚,好欺侮。”
妈妈眉开眼笑的说:“才不会呢!你看他们的家,在伦敦最好的雪莱区,六间睡房,游泳池,还有佣人!在外国有奶妈看顾孩子,谈何容易,阿五早嫁了这样的人,少受多少罪,男人就是这样喜欢起来,什么都是好了,不喜欢呀,jī蛋里也挑得出骨头来,阿五总算还有点福气。”
爸爸托了托眼镜架子,偷偷地看了我一眼。
我向他笑了一笑。
妈妈还在说:“写信给阿五,我们去避避暑气……”
我又想起,多年之前,她与五姊夫上我家里来,我们一起玩笑的时刻。她与五姊夫都是一样白,连跑车都是白的……是多么漂亮的一对,怎么众人都这么善忘呢?
我不知道以后我还会不会再婚。
我没有这种打算。
但是后来的事,又有谁知道呢。